得知怀孕的那天早晨,她也曾独自凭栏眺望大海。当时的感受重回心头,此刻黑色的海面加剧了漂浮幻想的孤独感。秋原抚摸着小腹,嘴里念念有词:原来你早就预料到了啊……
既然如此,那就离开这里吧。
成全这些家伙。她们不必再挖空心思,整天想着怎么对付我了。原来我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我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会不会有一天,连你也讨厌我呀?
黑暗的夜空中浮现出母亲的身姿。
秋原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不会成为那样的母亲,我会给你最好的世界。
他说,我是因为一无所有才抓住你紧紧不放。绝不是那样的。他怎能理解我们的感受?他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对待感情也同样没有。他只是一个污浊的傀儡。有他在,事情只会变得更糟。忘记他吧,只有我们两个,这才是未来的另一番样子。
第二天上午,秋原将昨晚写好的辞职信打印出来,走进经理室。
宋先平艰难地从打印纸上抬起目光,与秋原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声叹息既包含了错愕后的释然,也有事已至此的无奈。
以薛琴的洞察力,她一定已经明白了。她甚至在挂断电话之前就识破了秋原的伎俩,昨晚的沉默便是证明。
宋先平今天硬着头皮来上班,不知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他以为秋原会大闹一场?还是料到了她会平静地诀别,从而如释重负呢?
从昨晚开始,秋原发觉自己并不了解这个男人。最起码,她难以把握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辞职信的内容简单正式而又俗套,和网上能找到的范文没多大差别,没有任何旁枝末节的展开。秋原不想给他借题发挥的余地。他应该能明白,这不仅仅是辞职信,哪怕是白纸一张,也足以表明这段关系走到了终点。
“已经想好了吗?”他说了一句废话。
“你什么时候批准,我什么时候走。”
按规定,辞职申请必须在离岗前一个月提交。就算宋先平不予批准,秋原最迟也可以在下个月3号离开联洋。
“有些突然,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似曾相识的对白。
他当然需要考虑,对他来说最棘手的问题尚未解决。
“拿不定主意的话,去问问薛琴吧。”
秋原不再顾及他的颜面,丢下一句嘲讽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工作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资料备案,回访电话,整理信息,同时观察客人数量,随时准备替补接待,中午甩开子阳独自去快餐店,下午重复上午的事情。
四朵金花形同陌生人,卢阿姨甚至不敢来秋原的座位附近打扫,这样没什么不好,甚至比以往更好。孩子带给秋原前所未有的平静,往后的心思将全部留给它。
傍晚六点多,秋原的住所响起了敲门声。薛琴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落寞的微笑。
秋原有些意外。平时鲜有客人,开门前的一瞬间,她以为是宋先平。
“抱歉,没有事先打电话直接就来了。不过我知道,就算打了你也不会接。我能进来吗?”
秋原自顾自坐回沙发。薛琴走进屋里,带上了门。她解下围巾,和手提包一起放在沙发扶手上,但没有坐下。
“你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吧?”
秋原借由沉默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才缓缓说道:“不,谈不上。你的处境和我是一样的。可是,一想到你对我那么害怕,把我当成心头大患,每天绞尽脑汁算计我。我怎么恨得起来?我对你只有同情。”
“是嘛,真厉害。”她淡淡一笑,并没有生气。
“你来找我做什么?还有什么必要?两个情妇在这里交涉,他在家陪着老婆,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宋先平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至少跟你和他的关系不一样。”
秋原把目光从漆黑的电视机屏幕移向薛琴,胸口一阵燥热,但马上恢复了。“或许只是你单方面这么认为而已。”
“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李萱。”
“什么?”
“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根本不是。”
“啊……原来如此。”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大的偏差。你在那天对我说的故事里,完全虚构了另一个李萱。其实虚构只有一小部分,只要把李萱换成你,就都是事实了。”
“是啊,我跟你说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薛琴幽幽地看向窗外,“联洋没有我,根本不会有今天。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她。”
“做梦。”
“那你呢?”她回头过来,“你又何尝不是?你问问自己,如果宋先平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你会跟他走到这一步吗?”
秋原的呼吸变得急促。
“难道不是吗?为什么周子阳就不行?”
“你胡说!”秋原站了起来,她终究还是先沉不住气的那一方。
“别嘴硬了。”薛琴嘴角泛出笑意,“我们俩之间现在不必再有什么隐瞒,就像镜子里外的人,彼此看得明明白白,而且一模一样。”
“谁跟你一样!我不会耍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你还是不明白。”薛琴摇着头,“如果你因此而选择去新店发展,这对谁都好。你刚进联洋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真的。这里不适合你,我真心实意地为你考虑,但你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