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路上睡一会儿吧。”冰燕急着回去,伸手扯他的袖子。
一到夜深,不在家就没有安全感。尽管已经二十八岁,这种心情还是和十八岁时一样,没有一点长进。
“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你晚上开车我不放心。”
“慢一点就是了。”
久旭摆摆手,没有商量余地了。
冰燕大学时就考取了驾照,但在结婚买车之前都没有实际上路的经验。久旭每天从云岸县开车去嘉园市上班,来回需要花费两个小时。冰燕曾违心地暗示他可以在嘉园租房,只在周末回家。久旭非常贴心地拒绝了。总体而言,冰燕的驾驶机会很少,赶夜路确实有些冒险。
酒店服务员开始陆续撤走竖立在门口的牌子,那上面写着各对新人的姓名和设宴场地,总共有七八块之多。
没想到今天有这么多人结婚。正逢冬至固然算个说法,但真正让年轻人在意的是传闻中的世界末日。“在世界终结的前一刻,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和你结婚。”这种极端的浪漫,大概很受新娘的欢迎吧。
说起来,现在离所谓的末日零点只剩不到三个小时了。
久旭刚刚倚着靠背打起呼噜,手机便响了。冰燕从交谈内容判断对方是他公司的副总,一位作风凌厉但思路不太清晰的中年女性。在随后的一个小时内,她陆续打来三次,询问方案进展,并事无巨细地交代明天出差的工作流程。久旭不堪其扰,到11点整,只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小时。
“真的不要紧吗?我们还是在这里住下,明早再回吧。”冰燕对站起身来的丈夫说。
久旭觉得不稳妥,没有同意。明天他将赶赴外省的客户单位作报告,是升职以来首次展现独当一面能力的机会,不容有失。火车票预订在明天一大早,从云岸南站上车。
明知时间紧迫,偏偏还要喝那么多酒,久旭时而会显露不成熟的冲动。不过,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取得今天的小成就。冰燕明白,他的才华即使在一线城市,也有被赏识的机会。可是父母不愿离家多年的女儿继续在外飘荡,久旭没有别的选择。
路灯只亮单边,而且间隔很远,幸好老县道上几乎没有别的车辆,久旭可以一直开着远光灯。
冰燕从小睡中醒来。路边掠过标有“云岸界”的指示牌,此后弯道和起伏逐渐变多,行驶速度却越来越快。
“唉,你慢点啊。”
久旭脑袋猛地一抬。他刚刚无疑是在打瞌睡,右脚自然下放,不知不觉踩深了油门。
“换我开吧。”冰燕着实感到后怕。
“不用。”他呼出一口气,用力甩了甩脑袋。
“那停下来歇会儿。”
“这路上没地方停车,黑灯瞎火的停着反而不安全。”
车内隐隐漂浮着一股酒味。冰燕伸过左手给他揉捏后颈。
爬过长长的上行路段,左侧出现了丘陵的岩壁,右边的缓坡向下延伸至黑暗深处。用作隔离的行道树不算密集,一个闪失完全有可能冲下坡去。冰燕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停一会儿吧,我都快坐不住了。”
久旭投来疑惑的眼神,正在此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什么事……对……在回来的路上……”
都几点了还阴魂不散,这副总脑袋瓜真的不好使,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不行吗?冰燕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怎么回事……你要我做什么?”久旭转过头来看着冰燕。
好像不大对劲。
这个念头尚未落定,前方忽然晃过一个人影。冰燕这才发觉车速究竟有多快,她甚至来不及呼喊就知道刹车已经迟了。人影和车头同时躲闪,但却朝着同一个方向。
一连串沉闷的巨响。
如果闭上眼睛,会以为是包裹着橡胶的石块滚到了铁板上。冰燕下意识地举起双臂遮挡,可还是晚了,撞击画面印进了视网膜。
车头与小腿,引擎盖与腰臀,挡风玻璃右侧的钢架与头颅……
是个女人。她简直像木匠推起的刨花冲出刀口一样,轻飘飘地划向夜空。
冰燕的意识凝固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久旭喘息着问。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久旭摆正车头,将车停靠在树边,关掉了车灯,忽然握紧拳头连续锤击方向盘,眼鼻痛苦地扭结在一起。
“报警吧。”冰燕哭了出来。
“不。”久旭喉结滚动,低头凝视前方,“我下车去看看,你留在车上。”
冰燕一把扯住丈夫的袖子,说什么也不敢远离他半步。
两人手拉手走下土坡,朝人影消失的方向找去。迈过近处的杂草,目力所及之处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踩断枯枝的声音让人心悸不已。
很难判断摔落的距离有多远,况且身体着地后还可能继续向前翻滚。找了许久,终于借助光线微弱的路灯发现一处形态异样的灌木丛。
久旭打开手机闪光灯向下照去。
人就在脚下,惨白的光线正中脸部。冰燕尖叫一声,倒退几步蹲了下来。
她仰面躺着,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发梢和鲜血如藤蔓一般缠绕在脸上,黑洞洞的双眼里倒映出整片夜空,残留着困惑不解的惊恐。
久旭也不敢多看,移开手机,用手背挡住鼻尖。
“为什么会这样?”冰燕心中懊悔不已。就应该坚持自己开车,不,留在酒店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是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久旭?你说话呀!怎么会这样?报警吧,报警,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