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玲云少年心性,说起话来不免口无遮拦。
姜承却默然无语,篝火一跳一跳的,映得他一张俊俏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纪玲云见他不答,不禁生起气来,扭过身去不再看他。
庙外的夜雨渐大,劈劈啪啪的倒衬得庙内极为宁静。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舒缓的笛声,纪玲云转过头,只见姜承靠在案前,正弄着一只铁笛。
笛声时而沉郁苍凉,时而凄婉如泣。
纪玲云道:
“想不到你这人什么都行……喂,这是什么曲子?”
“《故人如在》。”
笛声陡然一转,激昂愤烈,好似两个人争执不休。
纪玲云静静听着,忽然问道:
“那晚,你和欧阳澈为什么吵了起来?”
笛声忽止,姜承望着庙外沉沉的夜色,喃喃道:
“他劝我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报效国家,不可为了……唉,欧阳兄,你哪里知道,你尚有国可报,我却向哪里报效国家?”
纪玲云心中一颤:
“他为什么说无处报国,难道他真的不是阿卑人?”
待要再问,姜承却又将那铁笛放在口边浅浅地吹。
庙外夜雨缠绵,淅淅沥沥的声音好似和笛声一唱一和,不知不觉,纪玲云竟睡了过去。
一早醒来,天已放晴。
二人下得山来,穿过杨城,直奔襄淮城而去。
一路上,纪玲云不住口地向姜承打听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姜承却兴致不高,快到襄淮城时,他忽然叹道:
“此处是昔年南朝西京,当年文丰皇帝曾败走于此。哎……”
他顿了顿,又道:“这里是南朝重地,只怕有些棘手人物,你可千万不要惹事。若是事态紧急,我让你走时,你便先退,由我断后。”
天色将晚,没想到天气又转坏,当二人在一家店前立定,几点新雨已然轻打在那“宝丰隆典当行”的金字招牌上。
进得店来,店内无人,只见轩敞无比,布置雅致,气象颇为不凡,忽听得有人咳嗽一声,道:
“薄暮寒雨,贵客远来,未及远迎,还望见谅。”
声歇人现,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已缓步自内堂走出,向姜承拱手道:
“区区游潜仁,是此间掌柜,不知二位是典当还是赎回?”
姜承取出那幅《苍神图》: “实不瞒轩主,在下与此画颇有些渊源,来此是想请掌柜告知这画的来历?”
游潜仁见了那画,神色一紧,随即笑道:
“这画确是本店月余之前卖出的,记得买主是位……”
姜承道:“我只想请教轩主这画是何人卖与你的?”
游潜仁干咳两声道:“这画似是本店的牟老画师收上来的,待我去问问他。”
说着,他捧着那画便往内堂走。
姜承道:“放下画来!”
游潜仁浑身一抖,规规矩矩地将画放在桌上,又待转身而去。
姜承忽道:“掌柜留步!”
游潜仁臃肿的身躯陡然顿住。
姜承缓缓将画卷起,放入怀中。
游潜仁干笑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姜承眼望外面的细雨,久久无语,游潜仁便一直赔着笑脸。
姜承淡淡道:“太子妃近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游潜仁脸上的胖肉一抖,道:“什么?公子说的太子妃是哪位?
姜承哼了一声,道:“细雨金针游潜龙何时改了名字?”
游潜仁双眼一张,又道:“什么?”
姜承道:“游先生一手细雨金针的暗器功夫,当年可是名动中原,不知为何改名换姓,到此卖起画来?”
游潜仁的双手陡然缩入袖中,一双细目眯成一线,紧紧盯着姜承,一股杀气从他身上发了出来。
姜承森然道:
“这画本是太子妃的一位好朋友送给她的,她怎会无缘无故地卖掉?我问你,她遇上了什么麻烦?”
身后飘来一声干涩的笑:
“游金针,你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在姜少侠跟前还不老老实实,岂不自讨苦吃!”
纪玲云回身,只见一个老者拄着根竹竿缓步而入。
那竹竿挑着的蓝布上写着八个字:
“未卜先知,心诚则灵”。
老者瘦得出奇,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套在身上就像套在一根竹竿上,他一踏入屋中,宝丰隆典当行内形势立时一变。
游潜仁笑嘻嘻地直起腰来。
姜承的神情却微微一变,他向那老者凝视片刻,不由笑道:
“你也到了,看来今日倒是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