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城扭头看着她,不远处的街心广场,有小孩子在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高高贴着天空的脸,快活而惬意。飘云闭上眼睛,记忆就像风筝一样,随着清风扶摇直上。可是,天纵高,地纵宽。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总要回到原地。因为,有一种记忆,叫永远。
文惠的催眠很成功,却没有她预料的那么久远。时间不过倒退了两年,被掩埋的真相就暴露在阳光下,沉冤昭雪。
“事情发生在我大四那年的秋天,我被学校分配到c市一所重点高中毕业实习。在我实习的班级,有个家境很困难的学生,是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喜欢穿干净的白衬衫,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跟以前的你很像。”飘云看了看寒城,仿佛意有所指。寒城看看她,没说话。
“实习老师都是受学生欢迎的,因为年纪相差不远,没有太多的顾忌。笼络人心对我来说是件很轻松的事,包括那个男孩。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因为他特殊的家庭,我对他多了一些关心。宽裕的时候,会买一些小礼物送给他,有时候也单独带他出去玩,自以为是的希望他的生活更阳光一些。或许就是这样,让他有了某种错觉。一天晚自习之后,他拿着一朵玫瑰花,站在我回学校的小路上,向我示爱。”
寒城紧盯着飘云的脸,飘云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是一个很单纯、很害羞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想必一个人辗转反复了很久。可是,我当时太年轻了,面对这种事一点经验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一本教材教过我该如何处理。我又惊又怕,用很严厉的话拒绝了他。男孩很伤心的走了,悲凉的表情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心血来潮,过几天就忘了。可是,就在第二天晚上,凌晨三点左右,他站在一座废弃楼的天台上,头朝下跳了下去。十四层楼,下面都是砖头瓦砾。尸体到黎明才被发现,脑浆洒了一地,血已经干了。”
飘云闭上眼睛,眼前一片血光。她没有看到那个孩子自杀的样子,可是,那个片段却可以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连坠落的姿态都一清二楚。
往事,是如此的血腥,不堪回首。
裤子上有白色的石灰,看得出来,他一个人坐在废弃的高楼上,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忧郁了很久。曙光渐渐浮现,天空出现灰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他无从回避。
天台上放着他向同学借来的电话,盖子敞开着,旁边放着他的白色球鞋。或许,在纵身一跃前的那一刻,他曾想打个电话,却不知道可以打给谁。
这个世界繁华依旧,却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飘云抬起头,望着身边的寒城,轻声说:“一个人,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年,就这么没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可是,没有人在意。他的老师和同学,一直认为他心理有问题,所以他走上这条路,他们一点都不意外。他的父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母亲很悲痛,可又能如何?她哭着对我说,这是那孩子的命,就当他从来没有来过。但是,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知道吗?在那天晚上,在他跳楼前的几个小时里,他曾发过几十条短信给我。可我偏偏就是这么的糊涂,手机没电了,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在他死了之后,那些迟来的文字才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无声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飘云哭了,因为心还在疼。寒城为她拿了一盒纸巾,不声不响的帮她擦眼泪。
“我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如果那天语气能够和缓点,方式再迂回点,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我能收到那些短信,一切是不是还来得及?如果,我没有贸然地对他好,没有唐突他的世界,还会不会发生这一切?如果,我不在这个学校实习……如果,我没有念师范大学……太多太多的如果,没日没夜的纠缠着我,折磨得我几乎崩溃。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只有把悲伤和苦涩,生生咽进肚子里。期待时间可以治好一切。可是,一条人命啊!怎么可能说忘就忘?我自责,愧疚,懊悔,每天惶惶不可终日。我甚至对一直以来的信仰和追求产生了怀疑。这种自我谴责,像利刃一样将我千刀万剐,被凌迟的感觉恐怖至极。”
恐怖得不只是飘云,还有寒城。他已经从飘云声泪俱下的倾诉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痛苦的挣扎中,记忆发生了奇怪的排列组合,自动筛掉了那段无法承受的心酸。某天早上,我一觉醒来,竟然忘记了那件事,也忘记了那个孩子。大脑出现了选择性失忆,这是潜意识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可是,掩埋不代表消失。记忆的只鳞片爪依然会浮出水面,让人鸡犬不宁。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你。”
飘云看着寒城,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看他,又仿佛看的不是他。
“第一次见到你,就有心疼的感觉。你们的年纪,相貌,性格,身世,背景实在太像了。让我不知不觉,把对他的内疚,转嫁在你的身上。加上我母亲的入狱,隋洋的出现,混乱的思维和对温暖的一点可怜的追求,让我丧失了判断。让我以为,我爱上了你。”
飘云抹干眼泪,轻轻摇头:“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们之间,从开始就是一场误会。我不知道你是否察觉?跟你□,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跟隋洋也是。因为灵魂备受压抑,所以享受不到□的快乐。如果说,对隋洋是报恩。那么对你,就是偿还。只是,被我用爱情的光环精心装饰过。可悲的是,我不但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