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冷月其实并不清楚,她就只记得,病的那个是慧王的亲娘慧妃,因为坠湖染了肺痨,勉强捡回一条命,之后每逢换季就缠绵病榻,总是病恹恹的。
伤的那个是靖王的亲娘锦嫔,因为慧妃坠湖的时候她就站在岸边上,无动于衷,被当今圣上狠掴了几个耳光,若不是念及她高丽公主的出身,她下半辈子怕是就要窝在冷宫里养鸡种菜了。
死的那个是皇长子熙王的亲娘贵妃姚氏,因为是她指使儿子把慧妃推到湖里去的——至少这话传到凉州的时候是这个味的,据说,当今圣上念着千年修得共枕眠的情分,本是打算让她在冷宫里待段日子了事的,谁知她在搬去冷宫的前一天晚上就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无论是病的还是伤的还是死的那个,好像都跟张老五这个手艺不错的制瓷匠人挨不上一丝一毫的边儿。
景翊说到这儿就不吭声了,把下巴颏挨在冷月膝盖上,俨然一副等着冷月自己心领神会的模样。
显然,冷月没有一丁点儿打哑谜的心情。
冷月缓过那阵错愕,颇没好气地垂眼看向挨在她膝盖上的那颗没毛的脑袋,“八年前京城里生病的女人海了去了,张老五回来看的是他家媳妇,你说的这个是皇上家的媳妇,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就想起这个来了?”
“不用竿子,一伸手就能打着……我要是说张老五跟王拓说的那个妻子,就是皇上家的这个媳妇,你信吗?”
冷月毫不犹豫地说了个“扯淡”。
天子家选媳妇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别的都可以宽限,身家清白身子干净总还是必须的。
冷月到底是个安王府门下的公门人,平日里极少与人掰扯皇帝家的短长,但这会儿是在尘外清净地,听她说话的就景翊一个人,冷月便不拐弯不抹角地道,“你觉得皇上要是挑个老百姓家的有夫之妇当妃子,朝廷里那些个手里攥着一大把闺女死活就是塞不进宫里去的人能安安生生地干瞪眼看着吗?
景翊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我也觉得挺扯淡……但张老五应该就是这么扯的。你找京城里爱玩瓷器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当年张老五名声最响的时候一直跟一个佳人很有点儿什么,那会儿他出的好多物件都跟这个佳人有关系,不过直到现在也没人当真搞清楚那个佳人到底是谁,就只知道张老五一直到淡出京城也还是光棍一条,所以张老五嘴上说的那个妻子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一直想娶但不知怎么就没娶成的佳人。这女人不但是个佳人,还得是个声名远播的佳人,所以……”
景翊又叹了一声,再次打住了。
这回景翊的意思冷月明白了几分,京城里的佳人虽然海了去了,但能在八年前生病生得能把消息从京城一路传到高丽的佳人,那就寥寥无几了。
慧妃就是崇佑三年入宫的,也就是说,慧妃前脚进宫,张老五后脚就淡出京城,悄没声地去了高丽,一直到八年前慧妃因为那场护犊子之斗大病之时,张老五又因为所谓的妻子病重悄没声地回了京城。
自打进了刑部当差,冷月就悟出一个道理,但凡进了衙门的事儿,巧合二字就像是鱼香肉丝的那个鱼字,就算是有,也不过是股似是而非的味儿罢了,至于这盘菜到底是个什么,还得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说了算。
冷月正微微蹙着眉头,仔细咂么着慧妃与张老五这俩貌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之间的这道飘着浓浓巧合味儿的关系,就见景翊拿下巴蹭了蹭她的膝盖,撩起眼皮美滋滋地笑着道,“我觉得我没出息这件事一定是天意。”
景翊话锋转得有点儿突然,冷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嗯?”
“老祖宗不是说过嘛,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折腾折腾他。”
冷月隐约记得,这句话好像真是哪个老祖宗说的,不过老祖宗说的原话好像比景翊说的这句长那么一点儿,但大概齐的意思还是一样的,于是冷月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景翊又把下巴颏往前蹭了蹭,一直蹭到了冷月的大腿上,仰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笑得一脸无赖,“比如张老五,老天爷想让他当一代瓷王,所以就死活不让他娶到想娶的那个媳妇,比如我,老天爷也没指望我能干成什么正经事儿,所以就让我娶到最想娶的这个媳妇了嘛……”
照理说,景翊顶着这样一颗脑袋,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带着这样一副笑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怎么都该有一种佛门败类的感觉,可景翊偏偏就没有,非但没有,这几句话还生生被他说出一种无比虔诚的感觉,就好像是那些货真价值的小和尚一早一晚捻着珠子对着佛祖表忠心一样。
冷月好气又好笑地抬了抬腿,刚把景翊的下巴颏顶开,突然凤眼一亮,伸手在景翊溜光的脑壳上敲了一记,“我差点儿给你绕进去……张老五没娶过媳妇,那他的孙子张冲是他从树上摘下来的还是从地里刨出来的啊?”
景翊捂上被冷月敲疼的脑壳,眨了眨那双无辜的狐狸眼,扁着嘴道,“他那把年纪想有个爷爷挺难,想有个孙子这还不容易吗……两成可能是他去高丽的路上留下了风流债,然后风流债利滚利,就滚出个孙子来。”
冷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景翊接着又道,“还有八成可能是他从高丽回来之后捡的别人家不要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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