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翊说着,把那明显是受拉崩断的绳端郑重地递到冷月手里。
亲手牵着京城香火最盛的寺庙的方丈,冷月的心情有点儿说不出的复杂。
景翊公事公办地道,“我跟师父解释了一下保持证据原状对于证明他确实是自己想死而跟我无关的重要性,师父作为一名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表示很能理解我因为刚巧出现在他上吊未遂的现场而忐忑不安的心情,所以就同意暂时不碰任何可能成为物证的东西,保持原样来见一见素来明察秋毫的冷捕头,以证明我的清白。”
景翊说罢,方丈又用普度众生般的慈悲语调补了一句阿弥陀佛。
冷月不知道神秀看不看得出来,反正她是看得清楚,景翊虽摆着一张乖巧中略带无辜的脸,但那双狐狸眼中分明朝她闪烁着饱含邀功之意的愉快光芒。
冷月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声。
与景翊共枕兴许只需要一副经得起折腾的身子,但与景翊共事,绝对还需要一撮更经得起折腾的魂儿。
不过,冷月不得不承认,景翊这回确实折腾得有点儿漂亮……
于是冷月硬着头皮拽起拴着方丈脖子的麻绳凑到眼前,对着绳子断口像模像样地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是被重物坠断的不假……不过,高丽皇子在寺里瞎折腾的时候方丈大师都活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好不容易清静了,方丈大师又活不下去了呢?”冷月说着,目光在神秀与景翊之间漫无目的地晃了晃,似真似假地道,“是不是也有人劝你去死啊?”
这个“也”字像一记实心棒槌敲在方丈的脑袋上,激得方丈全身一颤,错愕之间,方丈没看那个朝他敲棒槌的人,反倒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神秀。
“方丈放心,”冷月看着四目相对的师徒俩,叶眉轻挑,“神秀大师没把你供出来,他是打算让我们相信是他劝张老五去死的,可惜我们没信。”
眼见着方丈看向神秀的目光复杂了一重,景翊忍不住补道,“那个……师父可以再放点儿心,你劝张老五的事儿师兄也没亲眼看见,他就是在心里那么一猜,我们也都是那么一猜……不过看师父刚才的反应,我们一准儿猜对了。”
方丈转眼看向景翊,伴着略显怪异的眼神沉沉地宣了一声佛号,又沉沉地叹了一声,“小兔崽子们啊……”
“……”
方丈悠悠地叹完,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冷月脸上,“冷施主听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吧?”
冷月书读得再少,这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还是知道的,于是点了点头。
“冷施主觉得,这句话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冷月答得毫不犹豫,“命。”
方丈像是全然忘记了还拴在脖子里的麻绳,眉眼间浮出些许欣慰之色,微微点头,追问道,“为什么?”
“这有什么可为什么的,你刚才自己说的啊,它一个顶人家七个嘛。”
“……”
景翊低头揉了揉鼻子,掩去一抹没憋住的笑意。
这世上所有想对他媳妇玩循循善诱这一套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以心服口服的惨败收场的,如今看来,估计连菩萨下凡也不会有例外发生了。
方丈噎得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才缓过劲儿来,勉强点头,“冷施主这么说,也对……贫僧劝张施主早登极乐的时候,也是用这句话开的头。”
方丈说到这儿,就用一句佛号收住了声。
神秀也跟着宣了声佛号,景翊微微蹙眉,看起来也是心领神会了,就剩她一个人是云里雾里的。
冷月耐着性子道,“然后呢?”
“你们猜啊。”
“……”
眼瞅着自家媳妇的脸色由粉转黑,景翊生怕冷月火气一上来力气也跟着上来,她要是手上一紧……
景翊赶忙把还捏在冷月手中的绳头接到了自己手里。
“我猜我猜……”景翊一边好脾气地两头赔笑,一边道,“我猜,然后师父就跟张老五提了慧王,说慧王是个多死心眼儿的孩子,他跟慧妃有过一出的事儿慧王肯定想什么法子都会埋得严严实实的,万一埋不严实,就得死一大片人,反正他都这把年纪了,日子本来就不好过,索性早点儿到下面陪陪孙子好了,再然后张老五觉得师父说得也挺对的,再再然后就一头撞死了……对吧,师父?”
方丈带着些微赞许的意思“嗯”了一声。
景翊这话说得糙得不能再糙了,但也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冷月不但听了个明白,还想了个明白,用最直观的方法来说,那就是方丈跟慧王是穿一条裤子的,而方丈与神秀是穿一条裤衩的。
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方丈应完,又饶有兴致地道,“还没完呢,再猜。”
“……”
景翊哭笑不得地垂下目光,看向那根一头牵在自己手上,一头仍套着方丈脖子上的那根麻绳,“然后……慧王本来挺满意的,后来突然听说我被安王爷派到这儿来了,安王爷没跟师父你说到底是派我来干什么的,你也就没法告诉慧王,慧王心里就那个挠啊……挠啊挠啊,挠得受不了,就硬着头皮抱着个张老五烧的瓶子找安王爷聊天去了,结果舍了瓶子也没套着话,到底还是担心张老五的事儿传出去,就让你早登极乐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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