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双眼迷蒙,充满期待地望向窗外,对面楼一大早已经有人晾衣服,“阿五啊, 吹大风,记得穿外套,不然又要发高烧, 多讲两句,还要嫌我啰嗦…………”
“奶奶,亏得有你, 会解谜呀!”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奶奶短而柔软的白发,仿佛此刻角色兑换,她化身成一位耐心慈爱的长辈,正满是怜爱地望着自己日渐懵懂的晚辈,“所以……你一定要长长久久地陪着我…………我不怕辛苦,我都可以,样样都可以靠自己……奶奶也要相信我…………”
“铃铃铃——”闹钟响起来,她嘱咐奶奶,“一定在家乖乖听话,自己玩,不要吵到邻居。”其实心里清楚,奶奶同姜文辉一样,拥有自己的孤独世界,听不见墙外任何杂音。
“拜!”姜晚贞嘴里叼一片白面包,同奶奶挥一挥手,转身用脚勾上铁门。
今天没有课程安排,然而她的打工时间表却安排得满满当当,早上兼职家教,下午去画室做绘画模特,晚上还要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兼差到凌晨两点,简直是铁人生涯,年底够资格参选本埠特有“打工皇后”电视节目。
台风过后是大晴天,天空似一面镜,苍蓝透亮不见半片云。
因此阳光普照,太阳炽烈,白天出街要靠墨镜睁眼。
下午一点,姜晚贞刚刚结束补习班课程,走出一座窄小好似一根柱的旧楼,“碰巧”撞见一两黑色别克“子弹头”停在路边,车牌pd6999,。
一位穿得干净体面的年轻男士伸长手,拦住她去路,“姜小姐,给两分钟时间,有长辈想请你聊两句。”
长辈?
敢在她面前自称长辈的人也就两三个,其中有兴趣来找她的更只剩一位了。
她提了提帆布包的肩带,上下扫一眼面前的年轻人,摇摇头说:“你不像做这一行的人,我建议你去纹一条大青龙,出门才够气魄。”
年轻人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伸长手指向后方的黑色别克车。
姜晚贞走到车前,弯下腰。
后座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浑圆鼓胀、层层叠叠的脸——果然是齐德。
“德叔。”基本的礼貌一定要有,即便她此刻心中擂鼓,知道来者不善。
依照她现在的处境,任何人都不会单凭“善良”找上门。
齐德的笑容似乎经过精心设计,能够将每一条皱纹都笑得溢出慈爱,保证在露出獠牙之前,无人能猜中他才是此中恶鬼。
听闻他床头放一本《演员自我修养》,不拜关公,反倒是为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早晚上香。
姜五龙对他的评价更直接也更接近本埠口语——笑面佛。
笑面佛于是笑意融融地同姜晚贞说:“贞贞好像早就猜到是我?”
姜晚贞向后指了指,“还记得车牌,尾号6999的车牌没有几个。”
齐德两只眼只剩一条缝,“难得你还记得德叔的车牌,现在这个时间,正好该吃饭,不知道贞贞肯不肯赏脸配老头子一起吃午餐?”
排着队来找她?恐怕仍然是为了龙头杖,总不至于突然间个个都开始怀旧,要与她一起诉衷肠。
她抬头望一眼对面马路上停着的白色小车,确认日日为她做保姆的o记“劳工”还在岗位,才放心地点一点头,也学习齐德,笑到苹果肌都要挤开上眼皮,“好呀,我要吃澳洲龙虾。”
齐德重达二百八十磅,年过六十,体检报告的问题页密密麻麻写满三张纸,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样样爆表,更有痛风老毛病,住在海港也十几年不沾海鲜,否则痛到跳楼都有可能。
所以一间包厢,满桌鲍鱼龙虾,他只点一道虎皮尖椒、一碟蚝油芥蓝,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姜晚贞顶着一张青春无敌的脸孔,肆无忌惮地将龙虾、鲍鱼、星斑一个一个吞下肚,他嘴里嚼着芥蓝,也忍不住再多吞一口口水。
他有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肚里空空,馋得发狂。
最终只能靠饮茶克制食欲。
“贞贞啊,我看你最近东奔西跑,四处兼差,日子过得很辛苦啊…………”
“不辛苦,多跑一跑,利于减肥,保持身材,练出蜂腰翘臀,将来才够资格去给李家乘做姨太。”两三年没吃过龙虾,姜晚贞毫不客气,尽情享受,动作如行云流水,吃龙虾的功夫更好过泡功夫茶,却要输给她的“胡说八道”。
齐德被她半真半假的话噎得顿在半途,等姜晚贞吃完半只龙虾,才勉强评价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做事有计划…………”
“那当然。”姜晚贞一面去壳,一面头也不抬地讲,“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事事都要靠自己,未来怎么走,当然要在大脑里先想一遍。坦白说,凭我的姿色,不要讲李家乘,他家细佬都未必逃得过,将来我要是能进李家门,我一定送一栋楼给你呀德叔。”
“那倒不用…………”
“不过德叔,你请我来,总不是只为了请我吃龙虾吧?我下午还有兼差,德叔,你同我爹地是拜过关二爷的兄弟,你的话我是要认真听的。”齐德不开口,那不如让她来唱主调,无非是名或利,有什么难猜?
肥佬多汗。
齐德掏出蓝白格子手帕,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再仔仔细细叠一遍,放回口袋。这才说:“你有没有听说过龙头杖?”
姜晚贞一口鲜滑多汁的龙虾肉还含在口里,眨一眨眼,双目无辜地望向齐德,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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