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忧虑难眠,但那枚道符每时每刻都在摄取生机,不仅带来类似心疾的病症,还令他越来越萎靡、嗜睡。
再拖几日就好……
裴玉困倦地想着,意识逐渐坠向寂静黑暗的深渊。
轰!
银亮的闪电撕裂天空,一道惊雷骤响,黎明时分下起了大雨。
裴玉睡得很沉,极度倦怠的灵魂缩在身躯最深处,连噩梦都消失了。
他安静地平躺着,黑发逶迤披散在胭脂色锦被上,毫无血色的脸在这浓墨重彩里如一捧薄雪,让段昀不敢用力碰。
指尖触到的肌肤是暖的,然而有一瞬,段昀恍惚觉得掌心下的是云雾,是即将飘散的幻影。
直到死为止——裴玉能活多久?他愿意活多久?
日日夜夜的忧思无异于殉情,会要了人的命。
段昀目不转睛注视着裴玉,思绪辗转,反复地想,一遍又一遍地想。
最终被偏执的念头刺穿了心。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木盒,环扣咔嗒打开,小巧的琉璃瓶卧在绒布中,里面装着一枚蜂蜡包裹的药丸。
噗。
木塞被拔掉的动静很轻,小小的药丸顺着瓶口滑入掌心。
段昀手掌合拢又张开,然后许久都没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隐在暗处。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他终于缓缓靠近,喃喃道:“裴玉,人死不能复生,你别想着他了,忘了他吧,好不好?”
轰隆!
天边响雷滚滚,闪电耀光穿透窗户与屏风,室内骤然一亮。
裴玉似乎被惊扰了,无意识地缩起四肢。可是段昀倾身虚压着他,让他无法蜷缩,只能就势抱住上方的躯体。
段昀捏着药丸,手指在发颤,眼神却如着魔般固执。
“裴玉,你对我也有情谊,愿意和我重新开始的,是不是?”
在这密不透风的束缚下,裴玉几乎苏醒过来,神智朦胧间发出一声呢喃。
“……段昀……”
是在喊他的名字啊。
段昀再无半点犹豫,低头吻了吻裴玉的唇,将药丸喂了下去。
第11章
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先把药喝了再睡……裴玉,醒醒……”
裴玉感到身体在晃,于是睁开眼睛。
刚从睡梦中苏醒,他意识浑噩,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孔,迟钝地发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在他发愣的时候,青年凑得更近了,揽着他坐起身。那冰冷的手指触到皮肤,让他禁不住战栗了一下,彻底清醒过来。
“渴不渴?”青年左臂搂住他,右手端过几案上的茶杯,“先喝口水吧。”
杯沿即将抵到嘴唇时,裴玉偏头避开,抬眸认真打量这个人。
青年神态有些紧张,轮廓冷峻的面庞扯着一抹笑容,语气压得很温柔:“别怕,裴玉,你别害怕。”
人处于失忆状态下容易惶恐不安,对周围事物充满戒备,但裴玉对这人生不出警惕之心,反而由衷萌发一丝清晰的好感。
他是谁?
裴玉极力思索,可脑子如同被水洗过,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过往记忆。
“你是谁?”裴玉迷茫地盯着他,迟疑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要紧,记不得也没关系。”
青年放下茶杯,在床边屈膝半蹲下来,让裴玉能够平视他。
“我叫段昀,字溯光,是你的夫君。”他握住裴玉的手,像对待初生幼崽那般小心翼翼,牵引他抚摸自己的脸,“往事我会慢慢告诉你,别担心。”
“段昀,溯光,夫君……”裴玉喃喃重复,指尖划过对方俊挺的眉目,“我们成亲了?”
段昀斩钉截铁:“天子赐婚,明媒正娶,我们是拜过堂的夫妻。”
裴玉将信将疑。
“我叫裴玉,你叫段昀,我们是夫妻。”他默念了一遍,试图从脑海里寻回一点蛛丝马迹,结果毫无所获,只得暂且作罢。
他从段昀掌中抽回手,想下床,却被段昀一把拦住。
“天凉,穿好衣裳再起床。”
段昀往他身上披了件柔软宽大的外衣,又低着头为他穿鞋。
裴玉坐在床边,视线落在段昀束起的发冠上,绛色发带、玄铁环扣,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唯独一小绺发丝从铁环里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