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道:“称不上两全,不过的确能令他再入轮回,只是……”
裴玉:“只是什么?”
“此法乃我道门禁术,需亡者至亲至爱之人献身。段昀已无至亲在世,唯有你这位挚友。”青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知你是否愿意?”
裴玉毫不迟疑:“愿意。”
“你不问问后果?”青云略感讶异,倾身近距离盯着他,“此术以段昀尸骨制符,借你的生机与气运为他铺轮回路,待他转世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时。”
裴玉垂目,包裹遗骨的斗篷放在他身旁石凳上,触手可及。
夜风从山间而来,拂过院中青竹,吹起他微散的鬓发,侧颜在月色下有种春水般的温柔。他抚摸着段昀的遗骨,声音低柔而平静:“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青云一时哑然。
原以为说服裴玉需耗费一番口舌,他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哪知满腹说辞压根用不上。
反倒让他有点于心不忍。
“裴公子。”青云脸上笑意全无,缓缓地说,“贫道如实告诉你,你以凡人之身渡凶煞,不仅会献祭今生性命,还将燃尽来世。一旦功成,或许令你魂飞魄散。如此,你也愿意吗?”
这话落在耳边,裴玉的眼神黯淡下去。
他没立即回答,青云静静地等着,深夜的庭院里只有风吹竹叶的簌簌轻响。
裴玉闭了闭眼,复而抬头,露出一点伤感的笑。
“别让段昀知道就好。”
青云彻底无话可说。
翌日。
青云从段昀遗骨里取了一小块胸骨,开始刻画符文。
骨符制成之后,还要等待作法的时机,最好的时机是段昀的忌日。
因此裴玉在草舍住了一段时日。
或许是灵茶起效,他满身皮肉伤很快痊愈了,侧颊那条细长的伤口没留下半点痕迹。
段昀忌日当天,丑时三刻,青云在崖边开坛作法,将骨符交给裴玉。
“你记着,若想瞒天过海,必须守好骨符,万万不能让段昀碰触。一旦他碰了,必定发觉你在渡他,届时后果难料。”
裴玉牢记于心,用红绳穿挂骨符,贴身戴在胸口。
森白的骨符碰触皮肤,裴玉心脏猛地剧痛,跌在地上全身发抖。直到那股锥心之痛的冲劲化尽,变为连绵不断的寒意,他才扶着崖壁爬起来。
他穿着纯白衣袍,此刻面庞的血气褪尽,整个人如冰雕雪塑一般,几乎不像个活人。
青云撇开视线不看他,面朝着翻涌的云海,无声吁了口气。
“裴公子,贫道送你下山。”
“魔障破了吗?”裴玉问,“段昀亡魂何时能回家?”
青云道:“随时可破。贫道教你一段招魂咒,待你将他尸骨安葬,念上九遍,他自会魂归故里。”
裴玉点头:“多谢道长,大恩无以为报,我回京后会差人送些香火钱,聊表谢意。”
“大可不必。”青云断然回绝,“贫道所作所为,并非出自善心,于你更无恩情。”
他依旧没看裴玉,眼底映着远方一轮初升的朝阳,淡淡道:“贫道只为谋取自身功德罢了。”
“段昀有极凶恶相,贫道难以收服,倘若置之不理,假以时日必成大患。而你愿意渡他入轮回,待他转生之时,天降功德,当有贫道几分。”
裴玉说:“世人行事皆有私心,无论道长本意如何,于我确实为恩。”
青云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脸定定地看他,倏尔摇了摇头。
“你有道心,可惜深陷情网,今日一别,应当无缘再会了。”他面露惋惜,“裴公子,今生苦短,多保重。”
·
九月十七晌午,裴玉回到了京城。
他将段昀的尸骨埋在段家祖坟里,念完招魂咒,又顺道去了趟段府。
他踏进祠堂,在段昀牌位前点起香,眉眼浸在阴影中,侧脸被飘散的青烟笼罩着,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许久,只听他轻声说了句:“早点回来吧。”
裴玉并未一直留在段府,夕阳落山前,他赶回裴家,稍作休息,提笔写了封辞别信。
彼时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正是裴家摆饭的时辰。
他近来行踪不定,裴真在饭厅看到他,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等饭后众人离席的时候,把他叫住了。
“昭华,来书房,我有事与你说。”
两人一进书房,裴真屏退左右,砰地关上门,张口即问:“这段日子你跑哪去了?”
裴玉按离京前的说辞,回道:“去江东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