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橚是众人中年龄最长者, 自是第一个开了口。
可他总觉得别扭。
原本,他是想装模作样说点暖心话的。毕竟明面上, 他进宫也是来求情的。可, 一对上朱月贵的脸,想到她做出的那些个破事, 他心中, 就有无名火不停地往外冒。
念及人还在宫门口,该装的样子还得装, 他忍了又忍,最终憋出一句:“你对不起你爹!”
他说的是真话。
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可朱月贵,压根不在乎。
她目光只落在徐妙容脸上,定定地看了许久,方轻笑了一声。可笑意还未散开,又戛然而止,她声音淡漠,却又充满了笃定。
“魏德福,是你杀的吧。”
魏德福?
朱橚眼皮子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徐妙容不承认,当然,也不否认。她说:“他明明是畏罪自杀的。”
“好一个畏罪自杀。”
朱月贵又笑了。
这一次的笑,却比方才的还要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黄雀,呵。”
她眼神垂下,又抬起。一手拂开宫人的手,便要往前走。可,她忘了,仅凭她一人之力,她走不了。
脚下一个踉跄,她险些跌倒在地。
宫人反应极快,忙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可,因着这个动作,她破防了。
又一次,她更拼命地拂开宫人的手。宫人不敢真松手,她却动了怒,“放开!”
“放开?”
朱橚看得呵呵了。
憋不住了,实在憋不住了。妈的,最烦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看着朱月贵,嘴皮子上下一翻,“腿不要,就捐了吧。”
“你!”
朱月贵双目喷火,只觉心中有无数戾气横生。
父皇,好狠的心!
他竟然让她在奉先殿跪了七天。整整七天,她饿了只有一口馒头,困了只能倒地就睡。没有人同她说话,没有人敢来看她。
就连母后,她也没来。
今日,父皇让她回去。可,她这样的身子,如何能走得了?父皇,他只指了两个宫人,他就是要下她的脸面,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朱月贵,得了天子的厌弃。
这宫殿这般大,宫道这般深,她走在上面,就好似,走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里。
人人都会笑她。
人人都在笑她。
五叔,二十二叔,呵!朱家人。好一个朱家人,他们,从来都和她不是一家人!
“日子还长着,咱们,走着瞧吧。”
依然骄傲地丢下这句,她拼着一口气,浑身僵硬地往前走。
朱橚撇嘴,懒得计较她的失礼。
“啊,是是是,对对对,是要走着瞧。
“眼睛长着不瞧干什么?”
“好心提醒,为了你的腿,你最好,走得再慢一点!”
话音落,朱月贵身子一顿,差点又是一个踉跄。
她腿软的次数太多了,饶是徐妙容无动于衷,都忍不住侧过头对着朱橚来了一句:“五哥,杀人诛心啊!”
朱橚诛的,正是朱月贵的心。
说起来,朱棣的确狠得可以。
朱月贵是他看着长大,亦是在他膝下得他亲手抚育的孩子。同朱橚不一样,朱橚府上,妻妾遍地,儿孙更是遍地。彼时的燕王府,却并无太多妾室,也无太多子嗣。
燕王府人口简单,几个孩子,便都得了朱棣亲手照料。
可,正如朱楹所说,爱之深,责之切,朱棣这一次,伤透了心。常言道,最亲的人才知道该往哪里插刀。朱棣这把刀,插的稳准狠。
朱月贵一向是骄傲自矜的。她既然爱面子,那么,朱棣就让她失去面子。
按理说,朱月贵的腿已经那样了,出宫时,应该会有人准备春凳的。可,没有春凳,只有两个宫人陪着。
这安排,还能是谁安排的?只能是朱棣。
朱月贵的步伐比往日里还慢,这宫殿又这般大,一步一步,走到外面,怕是,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
这些目光的洗礼,于朱月贵而言,无异于凌迟处死。
“她这腿,好不了了。”
朱橚突然来了一句。末了,又补充:“关节上的毛病,已经落下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徐妙容倒不同情她。她只是觉得,有那么多次洗心革面的机会摆在眼前,朱月贵都没有珍惜。这个人,是个一条路走到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