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可徐冰砚却无心跟妹妹的同学有太多往来——她们虽然都还小,可毕竟也是男女有别,他跟一个不熟悉的女学生走得太近总归是不好的,会伤害人家的名誉。
“不了,”他直接表示了拒绝,“我还有公务,稍后见过你们校长就走。”
徐冰洁听前半句时本来还想再争取两句,可后来一听哥哥要去见她们校长便又紧张了起来,哪儿还顾得上继续做媒拉纤?只急着问:“见、见校长?……见校长做什么?”
徐冰砚一看妹妹这副心虚的样子就知道她近来没在读书上下什么工夫,一时之间也有些无奈,没答她的问题,只说:“再过不到半年你便要中学卒业,往后要做什么你自己可曾仔细打算过?”
如今摆在女子面前的大抵无非两条路:要么踮踮脚、央求家人供自己去读个女子大学,要么中学卒业后便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徐冰洁可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跟哥哥和苏青待在一起,眼下支吾了一阵,就说:“我、我想读大学……跟苏青一起,去读南洋女子师范学校……”
那是民国新立后由华商凌铭之创办的女子大学,的确是一个学习的好去处,倘若在校期间能有优异的成绩,卒业之后或许还可以留校任教。
徐冰砚点了点头,也没反对她的想法,只是问:“你的课业……”
女子学校的门槛虽较圣约翰大学、震旦公学等而言低上不少,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读的,以徐冰洁现在的课业成绩……要上大学恐怕比较困难。
小丫头支支吾吾答不出话,在哥哥面前一直丧气地低着头,张颂成在一旁偷看,心里别提多畅意了,还暗暗琢磨:瞧吧,这就是不学无术的后果了,有个二甲进士出身的哥哥又有什么用?自己还不是读不好书?平日里就知道在他这个小副官面前撒泼耍赖逞威风,到自己哥哥面前怎么就怂了?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心里舒坦极了、觉得长官替自己出了气,不幸的是乐极生悲未能掩住自己的幸灾乐祸、还不巧被那位刁蛮的徐小姐发现了,她当时就暗暗瞪了他一眼,后来等长官去见校长时她还把他逮住了,个小祖宗叉着腰站在他跟前,虎着一张脸问:“你刚才在笑什么?是在笑我么?”
张颂成一听立刻端正了神色,很严肃地回答:“绝无此事。”
徐冰洁冷哼一声,也觉得自己刚才露怯被人拿住了把柄,一时也是英雄气短,顿一顿又开始找场子,说:“上大学本来就是极困难的事,你以为能有几个女孩子办得到?我已经很厉害了,不信你出去问问,看看谁比我厉害?”
张颂成闻言心里撇嘴,心想这徐小姐也太会自吹自擂了,偌大一个上海滩,怎么会没人比她厉害?——白家那位小姐不就比她厉害么?人家也读了大学,还是留洋的呢。
他心里一通腹诽,可面上却表现得十分老实,只顺着徐冰洁的脾气附和:“确实确实。”
他说得规规矩矩的,可在徐冰洁听来莫名就是有些阴阳怪气,气得她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跟他一个小副官计较,探头看了看发现哥哥还没回来,就又朝张颂成凑近了几步,压低声音同他说:“你别管我上不上得了大学,只管替我看好我哥哥就是了——我如今忙于读书,也不便在他身边多待,倘若他身边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出现、你可千万不要忘了跟我通个气!”
这般荒谬的要求张颂成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起初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所谓“奇奇怪怪的人”指的都是跟长官走得近的女人。
唉,这当妹妹的管得这么宽、想来往后也定然是个令人难以招架的小姑子,这让张颂成不禁为长官未来的妻子捏了一把汗;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倘若最终跟长官结婚的真是白家那位厉害的小姐,那这姑嫂之间谁胜谁负就很难料了……那位小姐的脾气似乎更糟一些,说不准还能反过来治治这小姑子的坏毛病呢。
他是越想越痛快,眼前已经出现了徐冰洁被嫂子调理的生动画面,嘴上的回答于是就慢了一拍,结果立刻被徐冰洁不满地打了一下。他速速回神,一边摸着自己被打疼的左臂一边点头说“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嘀咕:“兄嫂之间的事情……恐怕做妹妹的不应当管那么多吧?”
徐冰洁一愣,像是没想到张颂成还敢顶嘴,又凶巴巴地瞪了人一眼,先是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句“你懂什么”,随即又扭过头去看向别的方向,神情依稀有些落寞了,声音亦低了下去,自语一般说着:“我当然要管了……否则我就再也没有家了……”
第59章 往事 “等你见到冰砚了……记得让他给……
徐冰洁知道的, 哥哥这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副官永远都不会明白她的处境,甚至也许就连哥哥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么害怕跟他分离。
她生在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 不幸又有一个清贫凋敝的家族, 祖上没有田产, 父亲是个不得志的秀才, 原本靠在私塾教书换一些微薄的银钱,后来却又因为抽上大烟而丢了差事, 自此便荒唐度日,不是喝酒买醉便是吞云吐雾,人黑黢黢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大字不识一个, 只能靠给人浆洗衣服熬度日子,每到冬天十个手指都肿得像萝卜,比男人的手还要粗糙丑陋;这日子本来就已十分不幸, 后来却还要再供可憎的父亲去烟馆醉生梦死, 一人要干几家活,累得比牛马都不如, 无论谁见了都要叹一句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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