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特别暖融,正是一天中时光最为悠长慵懒的时候,她都跟着他走到车边了、忽而却极不想跟他分别,于是又拉着他说要散步消食。
男人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头、总难免还是有些顾虑,却禁不住她缠,最终还是妥协了,领着她一起走进陈旧无人的老弄堂,在狭窄的小路上慢慢地走。
他们都不说话,好像一起察觉了安静的曼妙,老弄堂里的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只有一半能漏进些许冬春之际的阳光,到背阴的地方就整个没有了,明明暗暗的很多变。
只有身边的人是不变的,尤其是他,连走路都仿佛守着某种无形的约定,步伐稳健又规律,端正得没有一丝讹误;她却好像最容易被这样的严肃撩拨,余光一直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脑海中已经想象起被他牵着的光景了。
唉,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为什么还不来牵住我的手呢?
她偷偷在心里抱怨着,可同时又更加爱慕他,渐渐地自己跟自己玩起了游戏、用指尖去追他手指的影子,无论勾住勾不住都会心满意足,还要在心里嘲笑自己傻气。
他不知道她的这些小动作小心思,只是怕她衣服单薄会着凉,正琢磨着要打破沉默问她冷不冷,她却忽然抬头四处看起来。
他一愣,问她:“怎么?”
她仍在很认真地四处看,还吸了吸鼻子,说:“我闻到烤甘薯的味道了——你闻到了么?”
烤甘薯?
他抬头看了看,倒果真在远处的弄堂口看到了一个在卖烤甘薯的老人;这时她也看见了,瞧上去是兴致勃勃,他眼中有笑意,低头问她:“你想吃么?”
她其实很饱了、毕竟才刚刚结束一顿用时两小时的午餐,可在这个与他关系悄然发生改变的日子碰到烤甘薯,她便隐隐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吃它是一桩不容推却的义务。
她于是十分严肃地点了个头,很郑重地说:“想。”
又让他莞尔。
“好,”他很温柔地迁就着她,“我去买。”
他示意她在原地等,她却不愿意,眼下只一心想黏着他、半步路也不要分开,于是难得勤快了一次,跟着他一起穿过长长的弄堂走到了底,亲自到那个小摊上去买甘薯了。
烤炉边的甘薯可多呢,多大多气派的都有,她却一概看不上眼,非要挑那种细细小小歪歪扭扭的,说是跟那晚他烤给她吃的那个最像,像在怀旧;他被她这缠绵的小心思磨得心里一阵酥麻,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那位卖甘薯的老人不明内情、只抱怨他们小夫妇吝啬,连买甘薯都不舍得挑个头儿大的。
她可不管这些,买了甘薯就想拿在手上吃,他却知道她娇贵、泰半会被烫着,于是说:“等一下再吃吧,凉一凉。”
这样的体贴白小姐平生见得多了,哪一个见到她的男人不是这样小心翼翼地伺候讨好?可那些她都不稀罕、只被他一个人的体贴撩拨得心荡神驰,此刻脸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如同五月的木槿花盛开在料峭春寒里,一边跟他一起在弄堂曲折的小路上走着一边又撒娇:“那你帮我剥。”
这哪里还需要她专门说?本来就要给她剥的。他拿惯了枪和刀的手一点也不粗野,干干净净地剥掉了甘薯的皮,动作既端正又斯文,让她又想起他是文人出身——唉,他怎么这么好,怎么都没有缺点呢?
她心满意足,从他手中接过甘薯来吃,刚咬一小口就微微皱起了眉,继而抬起头看他,十分认真地点评:“一般,没有你上回烤得好吃。”
他笑了,好像有点无奈,大概是以为她在诓他,她撇撇嘴、又把甘薯递到他嘴边,说:“我是说真的,你自己尝尝嘛。”
没想到他却一愣,看看甘薯又看看她,神情有点微妙。
她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竟把自己刚刚吃过的东西递给他,这实在……太不礼貌也太过孟浪了。
她的脸烧得更红、像搽多了胭脂也像喝醉了酒,一时甚至不敢看他,当即就要收回自己的手,匆匆说:“抱歉,我……”
可话尚未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并非她语塞口讷,而是他……
……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头看他,正正撞进男人深邃的眉眼里,比如此萧索冷清的冬末更加幽寂深邃,同时又比她见过的任何春夏盛景都更为平和柔情,温热的手虚握在她的腕上,低沉的声音滑进她耳里,在问:“你要我尝尝?”
扑通。
扑通。
扑通。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没出息,仅仅是被这个男人握住手腕就悸动得心跳如雷,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却又不甘心地把这归咎于弄堂的狭窄,同时又不受控制地偷偷想着:就此时,就此地,如果他亲吻她,那……
她不说话了,两人之间只有静静的呼吸声,暧昧在剧烈地翻滚,只差一点就要变成令人难以承受的激情,她很向往又很不安,最后他却忽而退开了,继续与她保持两步的距离,那一刻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可更多的又好像是遗憾和不甘。
这实在太复杂了……
她不单不懂他,甚至也开始不懂自己了。
最终的结果是他们都在那个狭窄的弄堂里待不下去了,即便是看起来心如止水的他也难免受到那番未遂的激情的袭扰,深恐继续那样下去他会守不住自己的底线、做出太过唐突冒犯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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