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出了些意外,信五月才到我手上,”她难得搁下了计较,仔细向他说明着,“我不是有意不复信,只是时机不太巧。”
她是难得会给人解释的,平素哪会管别人怎么想?想不回不回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欠奉,如今却放下身段跟他解释起来,只怕他误会了她的意思、让他们之间平添波折。
她本以为他会感动于她的让步,没想到对方的回复却很寡淡,只说:“我知道。”
他知道?
“那么你是收到我给你的信了?”她挑了挑眉,“去年十月的那一封。”
他没有立刻回答,默了一阵才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她的眉头皱起来了,语速也加快了些,“我很担心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里她自己安静了下去,一阵寒风吹来,让她不得不紧了紧自己的大衣。
“我给静慈去了信打听你的消息,她说你受了伤在医院养病,”她抬头看向了他,月光映照出了她眼底的忧虑,“你伤得重么?现在都好了么?”
其实没有好。
他右侧的胸口受了枪伤,伤口因处理不当而感染,去年10月时曾命悬一线,只差一点就会死在医院;即便是现在也没能完全康复,毕竟那一枪几乎贯穿了他的胸膛,伤口至今还未痊愈,已经伤了他的元气。
可他却说:“不重,都已经好了。”
他说得笃定,严肃的样子总能轻易取信于人,她也一贯不怀疑他的,可那时心中却仍存着几分疑虑——他毕竟瘦得太厉害了,方才在宴会上因为太过匆忙看得还没那么真切,现在近看就越发能察觉到他的变化,甚至他手的骨节都更加分明了,映着朦胧的月光、她能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
……你是真的没事了么?
还是说在骗我?
她拿不准,也难以追问,因为知道他不会说实话——这男人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有事?天塌下来也会说“没事”的,骗得身边的人都以为岁月静好。
她叹了口气,决定问得再细一些:“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这次是去哪里公干了,在三月的信里你也没提——是遇到了什么很难办的事么?又是怎么受的伤?”
他沉吟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耐心等了好一阵才听到他答复。
“山东,”他的声音很低沉,“军务涉密不可多谈,请小姐见谅。”
啊。
……又是山东。
她也不知道他跟那个地方的缘分怎么就那么深,一回两回三回,总是要千里迢迢地到那里去,偏偏每次都要遇上些很不妙的风雨,这次甚至还受了伤。
军务涉密不可多谈?好吧,那她就不问了,反正她原本也不是一定要知晓其中的明细,更无意让他感到为难——可他对她的称呼是怎么回事?“小姐”?为何一定要这么生疏呢?
她心里一涩,莫名感到些许不安,可那时她没有深想,反而笑自己太过敏感荒唐,又不禁感慨一年的分别的确是太久,以至于他们此前的暧昧浓情都褪去了鲜艳的色泽,兴许需要好一阵子才能养得回来。
她是愁肠百转,要搁在平日必然要沉默上好一阵子,得等心里曲曲折折的小波澜尽平复下去了才能再开口;可今夜她没有这样的余裕,父亲只给了她一个小时,现在兴许已经过去了一多半,她得抓紧时间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至少要让他明白她的愿望、她的心意。
可她该怎么开口呢?
月色是很好的,树影也是很好的,唯独他们之间生涩的气氛令人感到些许局促,一年前在狭窄的弄堂里轻轻握住她手腕的男人忽而显得有些渺远了,如同镜中花水中月,明明近在眼前,可又让人觉得不够真切。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沉默中与他继续沿着小路走下去,寒冷的夜风吹凉了她的手,如今她只有心是热的了。
正徊徨,远处却隐隐传来一阵乐声,似乎是件西洋乐器发出的,声音饱满又悠扬;她起了兴致,便拉着他一同去找那音乐的来处,其间绕过了好几条小路,好不容易才在什刹海的水畔看见了一个怀抱手风琴的西洋老人,明月与树影都是他指下灵巧的音符,已经顺着清风与水流缓缓流到远方去了。
原本凝固的空气忽而在这曼妙的音乐声中变得活泼了起来,至少她已经不复片刻之前的拘谨,只觉得今夜的一切遭际都是天公作美、他们是命中注定要在今夜得到一个结果;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情好极了,同时又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扭头看着他说:“我们跳舞吧?”
他一愣,好像没有听明白:“嗯?”
“我们跳舞吧,”她便又说了一遍,这次眼睛变得更亮了,“我们还没有一起跳过舞呢。”
她早就想跟他跳舞了。
最早也是在北京,那时她还没跟徐隽旋退婚呢,他们在曾副参谋长的官邸再次见到,关系比现在更要疏远上千百倍,她表面上不理他不看他、装作对他很冷漠,其实心里却一直惦记他、余光也一直留给他,甚至她还主动跟他的同学跳了舞,这个举动里又藏了多少微妙的小心思?大概她自己都厘不清吧。
再来就是今天,她同样想跟他跳舞,从踏进新华宫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就开始想了——其实舞有什么好跳的呢?那么累又那么无趣,唯独只有一点好,便是能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彼此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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