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们又该如何谋生呢?
娇滴滴的母女俩早已过惯了富贵的生活,难道还能真的带着孩子再去唱什么柳琴戏?她们是身无分文了,大冷天在上海滩的街头茫然地游荡,热闹的除夕夜与她们毫不相关,此刻她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有一张暖烘烘的床。
所以她们又来找白家人了。
吴曼婷主意拿得正,心想自己的女儿终归还是姓白,难道白宏景还真能不管自己亲女儿的死活?他还有个外孙呢,这么壮实、这么可爱,难道也能撂手不管?她知道的,白宏景和贺敏之都是心软的人,只要她们跪在地上诚心地求、再伤肝伤肺地恸哭一番,他们便会重新接纳她们回到那个家了,纵然苦一些也没什么,好歹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母女俩于是一个赛一个地哭诉开了,抱着白宏景早已没有知觉的腿哭得肝肠寸断,看白家人一个个仍挂着脸不肯松口,各自的小心思也转得飞快。
白清盈也舍得下本钱,又转而去抱白清嘉的腿了,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啪”的一声脆生生响,还不停给她磕头赔罪,一遍遍说着“姐姐错了”。
白清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做戏,能给出的回应就只有冷笑——她应该同情二房么?她们在这个家最狼狈的时候无情地断然离开,甚至还要在她已经跌进泥潭后再来狠狠踩上一脚,当初在如意楼的那个夜晚她有多么绝望?难道如今她们掉几滴泪、磕几个头她便要以德报怨了?
还真当她有副菩萨心肠!
她丝毫不为所动,也不想再看这母女二人的百般丑态,遂招呼大哥和秀知一起把两人“请”出去。
白清盈却还不肯死心,明知自己不受待见还在拼了命争取,一边被白清平拉着往外走一边扭头冲着白清嘉大声说:“妹妹!好妹妹!你不愿收留我和母亲也行,姐姐只求你保你的外甥一条性命!徐冰砚会杀了他的!你不是跟他很要好么?姐姐求你了,你去跟他求个情吧!清嘉!”
啊。
白清嘉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这使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不仅因为那句谬以千里的“要好”,更因为此刻白清盈已将他视作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可她从没有那样想过他,甚至直到现在还不相信是他亲手杀了徐振和徐隽旋。
——当然,她的看法并不重要,因为她和他之间早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她冷漠地看着被拖出门去的白清盈和吴曼婷,耳边充斥着孩子们的哭声和父母沉重的叹息,本应该混乱的心却意外地坚硬平静,她甚至发现自己的语气都没有一丝颤动,冷静到可怕的地步。
“白清盈,你是做母亲的人了,合该学着自己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一直试图把这个责任丢到别人身上。”
“我没有义务为了你们的安逸奔走,你们也没有资格再踏进这个家的门。”
“停止妄想吧。”
“永远别再回来。”
第89章 礼堂 比时下沪上二月的寒风更加凛冽……
一个好端端的除夕夜就这么被毁了。
热腾腾的年夜饭成了残羹冷炙, 不速之客离开后全家都陷入了静默,连小孩子们都不敢笑不敢闹;白清嘉烦躁地回了房间,约莫过了五分钟又怒气腾腾地出来了, 一把塞给她大哥二十大洋, 脸色难看得要命, 说:“拿去给她们吧, 省得把孩子饿死。”
说完又回房间“碰”的一声关上了门,火气好像变得更大了。
因吴曼婷白清盈母女造访而产生的郁气一直纠缠白清嘉到初五, 这几天她几乎每晚都做噩梦,要么梦到那天在如意楼的种种遭际,要么……就梦到那个人。
其实以前她也经常梦到他的,但大多都是他在战场上受伤的场景, 触目惊心的伤口、瘦到青筋迸出的手背、因为失血过多而涣散失焦的眼神……可现在梦里的场景全变了,他成了生杀予夺的刽子手,一个人站在尸体堆成的小山前, 手里拿着一把冷冰冰的枪, 身上留下了徐家父子的鲜血……
她频频被这样的噩梦惊醒,耳边又时常出现幻听, 总觉得是襁褓中的斌荣在自己身边哭泣, 清澈的眼睛笔直地看着她,好像在怨怪她这个做小姨的不肯救他的性命……她被折磨得无法入睡,于是反复枯坐到天明。
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一定不能被已经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再次拖进情绪的泥沼, 她觉得是近来报纸上充斥着太多关于他的消息才会连累得人屡屡犯戒,于是决定暂且不看这些东西了——正好,她即将得到一份教职,工作之后必须拿得出成果, 时评之类的东西可不作数,一定得有自己的论著,她还是先把写时评的工作放一放吧、专心把《忏悔录》译完,有个大部头傍身才是硬道理,免得被人说是德不配位。
她想得清清楚楚,也照着自己的计划执行了下去,一连小半月都没再读过报纸、只一心专注在她的翻译事业上,外界的消息于是立刻离她远去了;这办法果然有奇效,之后一段时间她便梦他梦得少了,心里也越发清净澄明。
就这样终于迎来了去学校报到的日子。
新沪女子大学是新立的学校,校舍都是全新的,因校长是华侨,建筑风格便也融合了南洋的韵味,欧亚混杂,有些许岭南的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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