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似是而非,可实际上却把一切该交待的都交待得明明白白,一听就是被家人排挤了——徐冰洁凝神一想,果然很快便想起上回去苏青姨母家做客时她那两个弟弟妹妹的刻薄嘴脸,分明就是一副对人很坏的样子,说不准还要欺负他们这个温柔善良的好姐姐呢!
“岂有此理!”徐冰洁真是气极了,“嚯”的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说来有趣,徐冰洁这个局外人明明根本没瞧见过人家家里人是如何相处的,可却已然能言之凿凿地说出一个“这么”,可见苏青哭得十分动人,足能将旁观者的心肠哭得豆腐一样软。
“搬出来!今天就搬出来!”徐冰洁已在气势汹汹地下令了,“我家那么大、空房间也多得是,你尽管挑一间喜欢的舒舒服服住下,再不要回那个魔窟去受气!让他们都瞧好了,你离了他们照样能过得好!而且是越过越好!”
天晓得这番话说得有多合苏青的心意,可她却依然要假意推脱,还说:“这怎么行?我只是个外人,怎么能……”
“什么外人!不许你这么说!”结果自贱的话刚一出口就如愿被她忠实的友人打断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过去我跟哥哥最落魄时也只有你肯真心对我好!现在你被人欺负、我又怎么能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徐冰洁越说越快、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已然打定了主意再不可转圜。
“没得商量!你必须搬过来!”
“今天就搬!”
于是当晚苏青便如愿住进了巡阅使将军的官邸。
官邸门外有森严的守备,持枪的士兵日夜值守、绝不会让任何心怀不轨的外来者侵入,可他们却不会防备徐小姐最亲密的朋友,毕竟她早已多次来过这里,在她进门时他们甚至对她点头示意。
而苏青也早就算过了,昨天冰砚哥哥刚刚回过家,那么照以往的规律接下来五六天他都不会再回了,房子里只住着徐冰洁一个,于她而言便是无人守戍的自由地;她一贯善于掩饰,白天一切如常、陪着爱热闹的徐冰洁说啊笑啊,可到了晚上无人的时候便会悄悄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无声无息地摸到二楼走廊尽头那间被反锁的书房门外。
上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偷偷拓下了锁孔的形状,冯览办事十分牢靠,很快便安排人给她做出了钥匙,眼下她就将它严丝合缝地插进了锁孔,轻轻一转——
“咔嚓”。
——门锁应声而开。
幽深的走廊那样静谧,小小的声音却好像被放大了千万倍,她的心跳得极快、血液都像在逆流,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法回头了,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她明明不愿意过去的,可那却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吱呀——
她走进了房间,并将房门在自己身后轻轻合上,阴冷的月光映照着整个书房,让它完完整整地暴露在自己眼前。
她的身体在发抖,微微地、难以控制地,几乎每一个时刻她都想要逃跑,从这扇门跑出去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实际上一种空前强大的力量又在控制着她,让她在恐慌中又感到了一丝亢奋,那是一种因即将主宰他人命运而产生的快慰和自满。
她飞快地动作了起来,用颤抖的手四处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书房内到处都是重要的文件,可它们大多却不是她需要的——直到她看到了一个带锁的柜子和一个带锁的抽屉,急切的动作才终于缓和下来。
啊。
……就是它们了。
三天后,苏青告诉徐冰洁自己要回家去了。
“你要走?”徐冰洁紧紧皱起了眉,“这么着急做什么?才住了两三天而已。”
两三天还短么?
一点都不,已经足够她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了。
苏青垂下眼睛,牢牢遮蔽着自己眼中闪烁的精光,嘴上依然端着平稳的语气回答:“该回去了……冰砚哥哥应该就快要回来了吧?我住在这里总是不方便的,何况我姨母应当也很担心我,我不想惹得她伤心……”
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对家人想念得紧,徐冰洁劝了她好久都没有成效,后来也就只好遗憾放弃。
“你就是太懂得照顾别人了,结果最后总让自己受委屈,”徐冰洁一边把人送出门一边叹息着感慨,“我家就是你家,要是回去以后遇上什么麻烦可千万要立刻回来找我,别难为自己!”
千叮万嘱耳提面命、真是体恤到了骨子里,还殷勤地为人家叫了一辆黄包车;苏青感激地对她笑,一双小姐妹依依不舍地在官邸门前分别,可等黄包车转出街角后苏青的笑容便渐渐消退了;她面无表情地摩搽着自己的手指,脑海中飞速闪过昨夜在上了锁的抽屉里看到的那枚钻石戒指,心底最后的一点犹豫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去,不再留有哪怕任何一点痕迹。
她半路改了道,让车夫掉头去湷霞路九号,可片刻后又似乎改了主意,微微眯起的眼中藏着难以拆解的深思,晦暗的光芒更令人望而生畏。
“不去湷霞路了。”
她再次开了口,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去邮局。”
没人知道那天苏青去邮局做了什么,只是一个礼拜后她再次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信笺,展信之后她的神情变得越发微妙,像是有些厌憎,又像是有些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