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即便医生不说白清嘉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徐冰洁毕竟年纪还小、心思又很简单,猛的一下子被最亲密的好友背叛、又自觉背上了上百笔沉甸甸的血债,心中经历的起伏必然不会少,泰半就是因此无法再开口说话的。
她自己却好像不着急,原本那样聒噪吵闹的小丫头、如今就整日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从早到晚一句话也不说;干活却殷勤,经常帮着秀知一起上下打理白公馆,还会主动去给白清嘉熬药端药,似乎打定主意要一直在她身边伺候了。
白清嘉默默叹气,其实并不需要这位小姑在自己身边忙碌,但为让对方心里好受些她也就索性接受了,每天除了安胎就是想法子让她开口说话,可惜收效一直不大。
到三月时战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两边为了争夺湖北的控制权倾巢而出,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战士死去,冰冷的数字那么寡淡、却依然让看的人感到惊心动魄。
那时白清嘉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渐渐显怀了,虽说过了头三月最不稳当的时候,可也不兴总受这样的刺激;秀知于是做主把家里的报纸全都没收了、再也不许她家小姐一天十回八回地看,白清嘉便只好三天两头去打扰徐冰砚留下的秘书,问对方他在哪里、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太太请放心,将军一切都好,”那位秘书每回都是这样勤勤恳恳地安抚她,“战事已经处在最后的阶段,兴许到四月就能回来了。”
四月……
湖北原本在直系的控制之下,如今他们既然打到了那里、说明局势应当占优,收尾阶段自然要打得狠打得绝,这样才能为谈判桌留下更多的余裕;白清嘉心里想得清楚,忧虑却依然徘徊不去,或许是孕期的艰难更加剧了她的敏感,使她越发不能安睡了。
就这样一直挺到了四月下旬。
天气渐渐回暖,那人在雪夜来家中找她的事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他们的分别竟已持续了半年,就快要跟此前她家中出事的那回一样久了;幸而这段日子她的孕吐已不如前段日子严重,肚子里的孩子终于不再折腾她,像是也知道体谅母亲的辛苦。
而也就是在这段日子,她终于接到了他即将回到上海的消息。
她高兴坏了、就像劫后余生一样喜悦,去火车站接人的那天竟感到异常紧张,似是另一种近乡情怯;她还难得起了打扮自己的心思——天晓得怀孕之后她过得有多邋遢,别说化妆、就是衣服也懒得经常换,抓着几件舒服宽松的裙子穿个没完,这天却生怕自己看起来不美,还专程拉着秀知帮她打扮,也不知道有多上心。
五个月的肚子已经十分显眼、很难遮得住,她也终于不想遮了,干脆穿了略显身形的白色毛衣裙,把开车来接她的秘书先生惊得瞠目结舌、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能被被瞒得如此彻底,看样子还在担心会被将军责怪失职;她得意地偷笑,心中的快乐就像明媚的春光一样灿烂,一直到人走上站台还在悄悄翘着嘴角。
呜——
熟悉的汽笛声再次从远处响起,这声音她十分熟悉,有时象征着重逢有时又象征着别离;她的心跳得特别快,要不是因为怀了身孕此刻一定会忍不住追着火车跑起来,只为了早那么一时片刻看到那男人迷人的眼睛。
——终于火车缓缓停下了,那么多车厢的门同时开启,在战争中九死一生存活下来的战士总算再次踏上了熟悉的土地,她在他们之中穿梭寻找,心跳得越来越快。
拥挤的月台是那么嘈杂,娇小的女人很容易会被撞倒,她身边的人都在护着她、劝她还是去车站门口等待;她却听不进这些话,只顾着闷头逆着人流找寻,好不容易才走到火车最前面的车厢。
恰巧……看到他从里面出来。
英俊的男人是从千山万水之外回来的,下车的时候还在皱着眉跟左右的人说着什么——他一直是这样,永远严肃,永远谨笃,心里好像始终装着值得忧虑的事情,无论多少年过去也不得展颜。
而现在他看到她了——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彼此的目光在人群中坎坷地相遇。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们的第几次久别重逢,明明都经历过那么多回了各自心中却还是无比的郑重,他们甚至都不敢眨眼,唯恐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又是匆匆一场幻梦。
——可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不是梦了,毕竟他梦中的她不会挺着怀孕的肚子,而她梦中的他又不会辛苦地拄着拐杖。
两人都是愣愣的、彼此对视时都不会说话了,最后还是他先回过神来,被身边的人搀扶着撑着拐走到她面前,右腿大腿处缠的绷带又有被鲜血殷红的痕迹。
“清嘉……”
他轻轻叫着她的名字,情人间的低语总是带着异样的缱绻和温情,即便在人声喧杂之中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他是别人眼中飞着雪的无边黑夜,可在她面前却永远是温情脉脉的人间四月天。
“……我回来了。”
他伸手紧紧把她抱进了怀里。
第172章 浪潮 “……别乱动。”
每回徐冰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身上都会带些与平素不同的气息。
自然他待她永远温柔体贴, 可在细枝末节处又总会藏匿一些隐秘的强势,那或许是战场上生死搏杀遗留给他的戾气,要过上好一阵子才能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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