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病要治恐怕是个无底洞。”陆回舟语气一转,看向老太婆,“大医院贵,还是回本地看吧,总要留些底子养老。”
老太婆莫名攥紧了自己裤袋里的钱包。
老头儿却没注意,他又怒又怕瞪了陆回舟一眼,脚步有些虚浮下了楼梯。
还没下一层,就传来两人争执:“回什么家,就在这儿给老子看!”
周从云咧了下嘴角。
但是看一眼陆回舟并不喜悦的神色,他不由也把笑收起来。“哥,你说那事儿是真的?”
茂茂,真被那俩老东西放着不管?周从云想问,又及时收住,担心看向“苏煜”。
茂茂是师哥的禁忌,提了他怕师哥心里难受。知道茂茂出事时,师哥因为车祸还在住院,那天周从云正好去看他,清楚记得他听见噩耗时的模样:先是茫然,然后是血色全褪的脸。
周从云知道,师哥看着大大咧咧,其实特别重感情,他又好强,有心事总藏着——虽然他藏不严,狗都看得出喜怒,但他不愿说,总憋着,就很让人担心他憋出毛病。
“哥,这事儿过去了,别想了。”周从云轻声说。
“嗯。”陆回舟点头。
周从云安慰错了人。
看了眼楼梯,陆回舟打开防火门,又平静合上,把阴暗的楼道锁在光明之外。
1998年的这天是周四。
早晨闹钟响后,苏煜仍旧发了会儿呆,夜里他又一次梦见给茂茂做手术,剖开腹,里头却空空如也……
苏煜慢慢醒过神,用冷水洗漱过,沉着脸推开门。
正是深秋,天气却意外晴朗。门外是一片瓦蓝的天空,远处路旁的景观树和前院的灌木丛萧疏安静,地上铺了一层落叶,脚踩上去沙沙作响。
苏煜面无表情,一路踩着落叶出了院门,没过一会儿他又面无表情折回来,拉起院子一角的水管,打开水龙头,面无表情呲了阵水。
尽职尽责并公平地照顾到了花园每个角落,苏煜才面无表情去上班,按日程表,今天他要替陆回舟出半天门诊。
他对这时候的药不够熟悉,看得慢而审慎,幸好陆回舟的号是专家号,一上午只有20个,苏煜看到最后俩号,时间正好到了中午。
倒数第二个号进来的是一家子,一对年轻男女,男人跛脚,女人很胖,目光呆滞,智力明显有些问题,还有一老一少,听称呼,老的是女人的婆婆,小女孩是那对男女的孩子。
“谁不舒服?”苏煜问着,自然看向有智力障碍的女人——她很胖,脸却没有血色,口中还不时哼哼。
苏煜视线落在她脸上。
女人脸上有不少淡红色的斑点,左脸还有一块硬结。
“是我这儿媳妇,她尿血。”女人的婆婆一边把女人按在椅子上,一边代答。
“可能还有哪里疼,她老打自己的腰。”牵孩子站在后头的跛脚男人补充,还递了个袋子过来,“这是上礼拜在别的医院拍的ct,医生推荐找您。”
苏煜接过片子,对光仔细读。
左肾有个巨大肿块,怕不只是肿瘤,还合并有出血。
除了这个,肝脏和右肾多处有病灶。
“她有没有癫痫史?”放下片子,苏煜问。
“有,她爹妈说小时候常抽,现在少了。”婆婆答,答得很快,看起来是被问过。
“外院跟你们说过她这个病没有?”
“说过,说是什么硬化病。”
“结节性硬化病。”苏煜说着,看向男人拉在手上的小女孩,面色微沉,女孩儿口鼻部位,也有些红斑。
“对,就是这个名儿,”那位婆婆说,“医生,那她这瘤子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不做手术能行吗?做手术会不会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苏煜看向她。
男人又递上两张妇产科的检查单。
苏煜脸色更沉,目光凌厉看向男人:“这病是遗传的,你们不知道?”
“知道,那也得试试啊,找人看了说是男娃!”婆婆抢着说。
“拿什么试,拿人命?”苏煜冷声问。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婆婆竖起稀疏杂乱的眉毛来,“你以为我们乐意呢?怀上了不生那不是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