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陆回舟说,“他们都很喜欢你,程覃那话不是他本意。”
陆回舟说着,迟疑了一瞬,还是继续:“茂茂家人闹事、邱江河质疑你不能手术,这些事,程覃都真心想帮你。”
“嗯。他就是多余长一张嘴,遇到事儿还行。”苏煜说,“当初学校组织越野,我脚崴了,那傻——程覃一路骂骂咧咧把我背下山,这个情我得记。”
陆回舟静了片刻,平平静静把话题从程覃身上引开:
“总之你值得任何人喜欢,你母亲离开,有她自己的原因,有你父亲的原因,不是你不好。”
苏煜沉默了一会儿。
从小,大伯也没少跟他说类似的话。
但他半信半疑。
旁人再多肯定,也抵消不了安琳的一走了之。
其实他小时候安琳对他很好,他记得很深,有次跟她去市场,他看着人家卖的饼干流口水,安琳不敢让他吃,转头就买回来烤箱,一点一点琢磨怎么烤出他能吃的饼干。
还有每次他生病,安琳都在医院陪着他,不管他怎么哭闹不配合,她总是笑,总是乐呵呵地变出新玩具来哄他开心。
正是因为安琳原本对他那么好,她突然离开,他才陷入强烈的不知所措和巨大的自我怀疑。
他在不安的阴影中长大,即使别人对他好,也不能笃定对方真的喜欢他。
还有,他面上看着大大咧咧,看着傲气自负,但一遇事,总会惯性否定自己。
“我也没有哪儿值得人喜欢,脾气不好,小毛病多,还是个瘸子,”苏煜说着,攥了下方向盘,“师祖,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喜欢。”陆回舟说着,顿了顿,“作为长辈。”
“噢。”苏煜加速了的心跳又慢慢回落,他抿了下唇,看向后视镜,“我也喜欢师祖,不止作为晚辈。”
后视镜中,大熊正襟危坐,毫无反应。
窗外夜色弥漫,苏煜心里静悄悄笼上一层雾霾。
“我喜欢师祖,还作为粉丝。”他看着车少人稀的寂静前路,扯起嘴角笑了下。
“时间不早了,师祖先回去吧,待久了对身体不好。”他又说,这回没看后视镜。
“陪你到家再走。”陆回舟答。
身为一只不能扭头的“熊”,他看不见苏煜,但他不难听出苏煜语气中的失望。
他原本有千言万语可以讲,或者,他不必讲千言万语,只需要讲一句真心话,就可以哄苏煜开心。
但是这之后呢?他要怎么对这句话负责?
他忘不掉那个和他同龄的老者鸡皮一样的手背,忘不掉自己生平介绍那一栏醒目的“1962-1998”,忘不掉此时,他寄居在一只可笑的熊里,才能陪伴他片刻。
错误的土壤,开不出正确的花。陆回舟不做让自己问心有愧、后悔终身的事。
强大的理性,使他只是平静开口:“吴院长的手术你怎么计划?”
“不是您做吗?”苏煜说。
“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就听。和人机也只能聊这个了。苏煜果然跟他讨论起手术来。
没聊两句,小区就到了。
“上去早点睡,我先回去了。”陪苏煜安全开车到地下车库,陆回舟开口,从那只熊身上飘出来。
“嗯。”苏煜眼中划过失落,又勉强振作起来,“谢谢师祖今天陪我。”
“陪你?不是你谢我,才请我看吗?”陆回舟提醒。
也对,差点儿忘了。
“互相陪。”苏煜挽尊,“师祖有需要我的,也尽可以叫我。”
“谢谢。没什么需要。”
“知道了,您是独行侠,谁也不需要……”苏煜咕哝一句,抬眼看他,“不管有没有,我只是想说,您不是一个人。”
他眼神有点儿认真。
也许师祖享受孤独,并不需要有人和他并肩同行,但,假使他也有需要谁的时刻,苏煜希望他不会感觉孤单。
这无关那个梦是不是真的,也无关师祖对他是哪种性质的喜欢。
“谢谢。”陆回舟声音沉哑,错开苏煜的眼睛。
他怕多看一眼,那理性的坚冰就要融化。
随后他身影闪烁起来。
脱离了毛绒大熊,他像被时空重新感受到,要立刻送回正轨。
身体隐没的一瞬,他终于正面直视苏煜。
目光深深,像要把苏煜镌刻在脑海。
苏煜目送他离开,站了一会儿,从车里抱出软塌塌的大熊。
“瞧你,魂儿都没了。”他揉揉大熊,抱着它上楼,疲惫地靠在电梯里发呆,比起大熊更像一个没了魂儿的人。
到家没有元宝迎接,寂静得吓人。苏煜开了灯,把大熊放在餐椅上,自己洗了手,打开冰箱门。
他饿了。婚宴上的菜他基本上都不能吃,只啃了碗白米饭充饥,为了跟师祖看电影,他硬忍着饿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