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真的只是关心则乱吗,还是你故意装不知?”
魏春羽激烈的动作像是挨了个定身术,顷刻就定住了,便是一边“重伤”的秦烛,也抬起耷拉的眼皮,不可置信地望着这女子的面容。
还记得魏春羽十九岁那年被裴怀玉半拐半骗来此,便用了“江鹤没死”的谎话,不料却说中了真相。
凌亭生将袖子甩出个饱满的形状,在湿寒的山洞中抽出柄折扇摇了起来:“听闻你们母子近二十年未见,你还认得她吗?”
故人重逢,人死复生。
魏春羽在看见那张面孔时,甚至觉得陌生——额头饱满大气、神态舒展从容,都与记忆中的竹娘截然不同,而更像幻境中的江家小姐。至于形状熟悉的眼唇,反而成了违和的源头。
反而是倒靠的秦烛,竟睁大了眼,将颊上血污冲开两道浅痕。
江鹤瞥过晃荡不止的枯藤,在眼前这个早已不熟悉了的儿子面前,思忖着措辞:“我听说你恨上我了,但引你来此处的人并不是我,设下千机阵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也不是我。虽然因着你的身世,过去我的确迁怒苛待了你,但到底不至于要你的性命。”
她哼笑了一声,并不觉得话语残忍:“退一万步说,要是我想杀你,大可以在生下你时将你捂死,何必绸缪这么些年、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魏春羽走近秦烛,瞧着他颈间血液以涓流状干涸了,覆住了成块的金疮药粉。
他将手切在秦烛腕间,那处的搏动的确在变弱变慢,微弱得连下一次会不会跳动都未可知。
他在阿星的帮助下,将这人驮上背脊,前行的几步落地沉重而扎实。
在与凌亭生和江鹤错身之时,他间杂着血丝的痛苦眼睛,自垂落的乱发中露出:“说到底,事实只有阵法没有攻击他,其他的都是你们一面之词。而且比起旁人,多年弃我于不顾,如今又出现在这里的你们,显然更可疑吧?”
他要怎么做,轮不上别人教他。
只是在走出身后二人的目光之前,魏春羽的面前便出现了第三个外人。
那人显然是与凌、江二人一伙的,他穿着与他们如出一辙的飘逸衣裳,面容文静,然而两手如钳般擒压着先前袭击魏春羽的歹人,拦在他路前:“且慢,江小公子大可看看这歹人是谁!”
魏春羽还来不及反驳这声称呼,便见那歹人臂上衣袖被刺啦撕开,其上一团谶花刺青醒目无比,那赫然就是暗阁的标记。而当那歹人被钳制着转过脸来,阿星更是惊异脱口:“阿丹?怎会是你?”
魏春羽奇怪道:“你认得他?”
阿星瞟了眼魏春羽背上之人,神魂无主地道:“这、这是秦阁主门下的阿丹。”
前一刻坚如磐石的心念被撬动,牵连起心中的惊涛骇浪。
在魏春羽怔然松手,叫背上之人滑下一截之时,那擒人者卸了阿丹的下巴与手足,将他丢在地上,朝凌亭生道:“公子,依我看,这江小公子心性愚钝、顽固不堪,何必带回去将大任委予他?”
凌亭生不置可否,便是在这样不顺的时候,偏头向江鹤说话时,面色仍温和了许多:“卓扬,你是怎么想的?”
江鹤道:“含玉心性单纯,不过是受人蒙蔽,才一时混淆了好坏,”她望向魏春羽背上故人,低念了句晦涩的法咒,聚力一点,便叫那人不适地扭动挣扎起来,再开口时她目光沉静而保揽胜券,“只要将他带回去,用心打磨,假以时日必能担此重任。”
在他们说话间,魏春羽已朝祭坛返行十数步,只是那些人视他的举动为畏惧,并不放在眼里。
而当祭坛棺木中异响再起时,魏春羽便如飞鸟还林,扑向棺材之中!
凌亭生等人大惊后便是大怒,但又投鼠忌器,畏惧那阴毒银丝不敢靠近。
在魏春羽滚入棺底陡然开启的密道前,他大声嗤笑道:“尔等毒货——想抓我回去利用我,休想!”
甚么重任!甚么用心打磨!他们字字句句间,分明就不曾将自己看作个活生生的人,更不要谈什么可笑的血缘羁绊,若是贴切来说,简直就像打着将自己炼化为趁手的器物的狠毒心思!
魏春羽宁肯赌一把,也不愿意落到他们手中、任人摆布!
待他滚落到震动轰响的密道中,他望见一团黑影也跌扑着朝他的方位冲来,叫他不得不忍住浑身磕撞的酸痛、抱紧已被江鹤的法咒变回小木偶的“秦烛”朝旁一滚,避开被撞成肉饼的不幸命运。
然而一看清那团摔落到底的黑影,魏春羽便急忙伸手去扶他,语气又惊又喜——“阿星!”
“你是如何下来的?”
阿星揉着腰背站起来,目光不慎撞见了那只瘆人的木偶,立时猛地移开:“公子的暗器绞住了那些银丝,我就趁那一瞬的时机,跟着滚进来了......咦,公子,哪儿来的好浓的新鲜血腥气?”
魏春羽点了点头,松开阿星的袖臂时,留下了一团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