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辩苍白无力,她只能硬着头皮给他承诺:“若你以后有求于我,亦可以来我宫观参拜。”
“……”
“啊!要不然这样!”阿青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应该能够安抚他的说辞,“看在我们交情笃厚的份上,我一定优先解决你的愿望!”
“那倘若,”袁颂平静地听她狡黠画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思百转千回,直到他再也无法承受这股排山倒海的无望而彻底图穷匕见,“我的愿望是想跟你白头到老呢?”
“……”
“……”
突如其来的沉默,仿佛是雪崩前山林里最后一刻的宁静。
“你……跟我?”
阿青不能置信地撑圆了眼睛,看着袁颂,惊讶地反手一指自己的鼻子。
短暂的意外之后,她像是听见了一个闻所未闻的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扶着三生桥的桥身,哈哈大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袁颂,我们两个……哈哈哈……要,要如何白头到老啊?”
她沉浸在他的天方夜谭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袁颂却觉得她的每一声肆意畅快的笑声,都像割在身上、用来凌迟他的刀,他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街上行刑,甚至有一瞬间,他希望自己不如尽早伏诛死去。
阿青笑了好久终于缓过来,揉着笑酸的脸,看他的模样也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好几眼。
“待你头发花白,牙齿都掉光的时候,我还是跟现在一样好端端的,我们两个人要如何白头啊,我是个神仙诶,神仙是不会老的,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吧?”
天若有情天亦老,而神仙无情,是以仙寿永昌。
然而就在阿青话音落下的瞬间,漆黑的夜空里,忽然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
轻若无物的雪粒如同一瓣一瓣柔白的梨花,落在两人的乌发上,坠在颤动的眼睫上。
袁颂茫茫然地伸手去接空中的雪,微凉的雪花落在他掌心,又在顷刻间,被他的体温融化。
他怔怔看着掌心那点微不可查的水痕,怔怔地听见自己呢喃的声音:“……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轮到袁颂笑了。
他起初出神地接着雪花,是无奈的哂笑,然后慢慢地,他的笑声放大,变成了嘲弄的嗤笑,再然后,他的笑声开始变得急促,一声接一声地开始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疯疯癫癫的,也不知是在高兴还是在痛苦。
直到他笑够了,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阿青。
月色和雪光映入他的眼睛,一双琉璃秋水瞳,内里好似碎着一块四分五裂的青玉。
袁颂看着盖在阿青头顶的碎雪、落在她鬓角的雪花,忽然轻轻伸手盖了一下眼睛,他微微抽一下鼻子,又缓缓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阿青。”
“你瞧。”
“你说的这些,连老天都觉得不对。”
“……”
颛顼伯伯来得不是时候。
阿青正想说此白头非彼白头,却忽然被袁颂一把拉入怀里。
她的前额磕到他的胸口,听见他的胸腔在痛苦地震动。
“阿青,你告诉我,你的心里有没有过我?”
袁颂将脸埋入阿青的颈项,纤长的眼睫扫在她的皮肤上,像挠动的羽毛,轻柔、温暖,却莫名地有很细微的潮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那日在林溪山顶,他在狐仙洞外的那张石桌旁入定的样子。
袁颂双眼各有一百二十七根睫毛,根根纤浓分明,闭眼时,就像垂着两把浓密的小扇。
“什么意思?”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当然有啊。”
太过流利的对答,只是徒增他心里的难过。
“我知道神女爱世人,但弱水三千,我想做这个世间,被你唯一选择的那个人,只庇佑我一个人,只看着我一个人,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阿青连想都没想,“我爹跟我说了,每一个神仙奉的道各有不同,但济世爱民,殊途同归,众生平等,皆有神爱。”
“……”
青君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答案,他只不过是给了他时间,让他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她会忘记他,就像忘记一个影子。
可这一刻,怀里的身体是真实存在的。
是温暖的。
是独属于他一人的。
只要他不放手,眼前的阿青,就是属于青珩的阿青。
他不会放手,他死也不放手。
头发花白、牙齿掉光、老态龙钟,他死也不放手。
“阿青。”
他仍然紧紧抱着她,落在她耳廓旁边的声音固执、偏执。
“我想带你去见一见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