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曹见李晁被气得嘴唇都有些发白,忙豁出去劝道:“娘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的那些课业,都是陛下亲自拨冗整理,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言曹!”李晁抖着唇,声音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一般,“出去。”
见言曹急得团团就是不动,猛然抓起杯盏砸到他脚下,“出去!”
清脆一声如响雷炸在耳边,言曹浑身重重一抖跪倒在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门慌忙地打开又关上,一隅天光云影眨眼便溜走,徒留一室寂静与狼藉。
良久,萧芫视线缓缓下移,看向地上锋利的碎瓷。
眼前忽然浮现相似的一幕,让她手脚冰凉。
她弯下身子,将眼前这片碎瓷拾起,当着他的面放在御案上,轻声:“陛下不用这般对待言曹,他一片忠心,况且,也没说错。”
“是我不好,辜负了陛下的辛劳。陛下政务繁忙,以后不必如此费心。至于兵书,既然答应了,我会看完的,只是,得等到春日赏花宴之后了。”
萧芫很缓慢地蹲身一礼,转身,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晁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囚徒,一个被她锋利的言语困在原地的囚徒。
他望着她的背影,浑身的气力随着她的远去一点点抽离,直到某一刻,骤然跌坐在龙首圈椅。
萧芫出了御书房,行至大殿广场,明晃晃的天光之下,一切都好似成了亮白色。
终于,跨出了他恢弘的宫门。
再行几步,遽然觉得脚下一软……
“娘子!”
丹屏反应迅速,一把将她牢牢扶住。
漆陶吓得心都差点儿停跳,扶住她另一边胳膊,“娘子,您可别吓奴婢,哪里不舒服,奴婢给您叫太医。”
萧芫面色苍白,闻言转头看向她,却缓缓笑了。
稍摇了下头,“我没有不舒服。”
“漆陶,丹屏,我今日做了一件大事。”
“大事?”丹屏歪头。
萧芫笑容愈发真切,重重点头,“是啊,是我以前,从不敢直言的大事。”
“还有娘子不敢的事啊,”丹屏惊奇,也替她开心,“娘子都不敢,定然非常非常难,这么难的事娘子都能办成,那可太厉害了!”
萧芫喃喃重复,神色难辨,“嗯,是很厉害。”
她亲手将缠身的束缚撕得粉碎,可又何尝,不是在撕开一部分的自己。
……
傍晚,暮色四合。
漆陶焦急守在颐华殿书房门口,见丹屏出来,忙上前,“怎么样?”
丹屏气馁地摇摇头。
走出去几步,不解地问漆陶:“阿姊,娘子不是说办成了大事吗,怎么会这么不开心,连膳食都不想用。”
漆陶无语地看她一眼,“你呀,脑子里真是一个弯都不会拐。”
丹屏更疑惑了,“什么啊?”
漆陶叹了口气,道:“你便只当,娘子所说的大事,也不全然是好事就行了。”
……
被李晁激得将心底最深的话说出来,萧芫没觉得有多痛快。
甚至回来之后,不可抑制地有几分后悔。
说好不再与他争执的,之前躲不开便忍耐,努力将麦芒错开他的针尖,结果呢,要不就不吵,一吵就吵了个大的。
萧芫将双腿蜷起,缩在坐榻上,怔怔看着书案一角被收好的纸张。
全是他的字迹,还有他画的舆图。
为了讲清楚,他随手画了好多张战役行军的地形图,细致程度不亚于编书撰文。
看他被她气成那样,她不觉得痛快,也不觉得开心,却慢慢慢慢地,迟钝地感受到了浅淡的轻松。
尽管不管不顾,但终是卸下了背了许多许多年的石头。
阴云裂开,透下的一缕天光照亮心底阴暗的一角,驱散了本不该有的阴霾。
只是回想起来,她好像一不小心,将前世后来的事迁怒到了现在的他身上。
萧芫有些艰难地支起身子,忘了趿上锦履,赤脚蹒跚步到书架前。
指尖依旧冰凉,触及那本游记时,错觉自己也会融化,与承载着大千世界的文字融为一体。
将书拿下来,翻开,最新的一页夹着长条的松花笺,上面勾勒着一朵写意的牡丹。
泪水就在这一刹那,溃败地自心底满溢出来,她将书抱入怀中,哭得向下坠落,跪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