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陛石在她身后, 铺展开恢弘的愿景,一直向上延伸,与高高的殿宇相接,九转蟠龙柱顶天立地。
再明亮的琉璃瓦也驱不散夜色,点灯的宫人捧烛而出,井然向着一盏盏繁复的宫灯而去。
李晁的掌心渗出了汗, 唇色有些发白,面上是从不曾出现过的惶然。
他从来是胸有成竹的, 此时却不敢上前一步。
“芫儿……”
她如身在冬夜, 满身的寒冰只对准他一人。
萧芫不曾抬头,视野里他威重挺括的衣摆沉沉,墨色遮不住暗金。
她有些感知不到自己的感受。
寰宇的夹缝束起囚困的牢笼, 孤独沉入溟海,带着她一同坠往虚无。
耳中的声音有些遥远,像是从旁人口中道出。
“璎珞很好看, 只是……我现在不喜欢了。”
她想起来了。
是很久之前她提过的, 道首饰无非那些纹样,看都看腻了, 要是能把所有好看的花放在一只璎珞上就好了。
他当时好生嫌弃,道就是姑母太惯着她了,才让她不满足地生出这许多花样。
她还去寻姑母告状,说他说她坏话。
可是之后,他真的送了她。
她不知他使人花了多久时间,但这般巧夺天工的手艺,绝非等闲。
前世何时送的已经模糊,只隐约记得,似乎比现在要晚一些。
她当时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连续半月不曾与他争吵,日日不离身,恨不得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能发自内心地夸赞。
从不曾想到后来,它成了她那些肆意时光最后的遗物,像一座墓碑,最终也见证了她的消亡。
萧芫眸中的神采渐渐暗沉,沉到再也透不进一丝光,她与他告别,顾不上他深切无措的担忧,只是转身离开。
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够让自己向前,不至骤然失力跌落。
……
天地彻底暗了,华灯宛若点点冥火,漂浮在视线尽头。
月上中天。
御书房里,李晁没有点灯,陷在龙首圈椅里,脊梁无声无息弯曲,深深埋首。
回来时无意间听到的内侍交谈声,来来回回在耳边滚过。
他们说,他常用的绣帕都旧了,她已许久不曾给他送新的了。
还说,以前御前送到颐华殿的东西总有回礼,可是近两月,连简简单单的一份点心也没有,更别说亲自绣的帕子了。
与他争执时,她哭着指责他,说她本就不稀罕,宁愿从一开始他便不曾管过她。
李晁喉间哽住,昏暗的光线里,眼角紧绷似弦,额边青筋暴出。
他想起了春日赏花宴,言曹提到钟平邑是多么受女娘欢迎,他那时不屑一顾,觉得自己从不需去想什么如何招人喜欢。
可后来,她与钟平邑在御书房前寒暄的画面,却总是时不时浮现。
一日一日,他与她走近,牵手,三生石前允诺来世,姻缘树下,她许下白头偕老,他也想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脑海中,一面是深深吻她时情不自禁的失控,一面是母后冷冷的语调,道他若照顾不好她,自然有的是人可以。
彼此撕扯着,像是要撕出淋漓的鲜血。
东珠璎珞潦草堆在御案上,被粘稠的黑暗包裹,再不见华光。
……
“不,不要……姑母……”
“璎珞……”
“娘子,娘子?”
“娘子,快醒醒。”
萧芫骤然睁开眼,冷汗布满面颊,鬓发湿冷贴在额角。
“娘子,没事,没事的,梦都是反的。”
萧芫坐起身,不稳地喘着气,怔怔看着床幔,泪成串从眼角流下。
漆陶看得也要哭了,紧紧抓着娘子的手,“娘子……”
“漆陶,”萧芫闭了闭眼,“备水。”
漆陶连连点头,起身到了屏风,有宫女上前禀报了什么,又折了回来。
萧芫听到她说:“娘子,御前来人,道萧夫人与萧若娘子已经随萧相入了宫,现下萧相在御书房,夫人携女已去往了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