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臾真的很想招手拦停一辆计程车就此绝尘而去,她沉默片刻,只是放开他的手,提建议:“我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说完,不待他回答,她摸出手机打开点评软件,边翻边说:“这附近有间餐厅口碑还可以,人均消费也不贵,我请你吃。”
夜风倏地钻进谢鹤逸空荡的指缝,她指尖带来的暖意褪去,只有风霜般的凉意。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店面虽然临街但环境很清静,大堂的卡座都是用垂幔和木质镂空雕花屏风隔开的,私密性还不错。
穿统一制服的女服务员迎上前,将平板电脑递过来,孟臾翻开菜单,垂眸挑选了几道菜,递过去让对面的人过目:“你看看还想加点什么?”
大概是灯光太暗,谢鹤逸看不清屏幕,眯了下眼,“不用了,挑你爱吃的。”
孟臾见他兴致不高,热情追问:“没有喜欢的吗?这可是我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钱请客哦。”
见状,谢鹤逸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唇角浮起浅散笑意,语气轻慢地低声逗她,“那挑菜单上最贵的加两道吧……”
孟臾眼前滑过刚看的极品官燕的图片和价格,立刻肉痛叫起来,“啊?”
谢鹤逸促狭笑着问她:“刚才是谁说要养我来着?这不是你自己选的普通人消费水平的店吗?”
真是东郭先生遇到狼,好心没好报。孟臾鼓着脸,有点后悔自己太过冠冕堂皇的大言不惭了,跟他在这方面置气做什么?她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故作云淡风轻道:“加呗,我请得起,只是怕吃不完浪费——”
她咬牙切齿地举起屏幕给他看,但还没完,眼瞅着谢鹤逸对身旁的服务生过来,“你们店里最贵的酒,开一瓶。”
服务生立刻笑着说好的,然后把酒牌调出来,“您看这款可以吗?”
谢鹤逸语调闲散地笑说:“这得问今天请客的老板。”
孟臾骑虎难下,不情不愿地下了单。
得,这下子这顿饭没俩月工资下不来了。花自己辛苦赚的钱吃一顿不怎么爱吃的饭,真不是什么特别愉悦的体验。换算下来,这一杯红酒就得她上两天班,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孟臾仰首又喝了一口。
对面的谢鹤逸就着她精彩纷呈的反应吃了几口菜,酒没怎么喝,大半瓶都被孟臾当饮料似的灌了进去。之前,他总不准她喝酒,后来发现她虽然嘴硬,但实际做起来,也只是喝些味道清淡的果酒,度数都很低,他便没再管。
孟臾讲话有点大舌头,“我明天要去见我妈。”
“嗯,知道。”谢鹤逸回应她。
“五哥告诉你的吧?”说完这句意义不大的话,孟臾才发觉自己好像真的醉了,脑子恍恍惚惚地根本无法正常思考,这酒刚开始喝还不觉得什么,但可比在永无乡喝的那些花果酿制的清酒上头多了,才喝了几杯就头重脚轻的。她推开面前的杯盏,撑着扶手摇摇晃晃站起身,“吃饱了,我该走了。”
谢鹤逸走到她身边,“我送你。”
“不用!”孟臾推开他的扶持,背着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强调道:“我自己能叫车。”
“不行。”谢鹤逸不容置疑地说:“你醉成这样,一个人我不放心。”
秋风一入夜就格外寒凉,卷住孟臾的衣裳,钻进去吻得她鸡皮疙瘩直立。她只觉醉得更深了,头发被风裹起来,交缠在额面,她难耐地晃了晃脑袋。
餐厅门口,司机已经尽职尽责地拉开了后排车门,孟臾权当没看见,但她走路快不起来,晕得厉害,防着摔跤,还要避免滑倒。碰到树就扶住站一站,树皮的粗粝感漫进手心让她怔了下。
一时没有站稳,谢鹤逸抬手来扶,她下意识攀住了他的手臂。
孟臾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不回谢园。”
说完这句,她松开他继续往马路边走,却被谢鹤逸拉住,妥协道:“不回谢园,我给你找地方住。”
“不用你管,我自己能安排好。”孟臾凭借思维惯性,拿出手机,查看酒店订单,准备叫个车过去。
谢鹤逸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冷声道:“孟臾,我说了,你喝醉酒不能一个人,不安全,听不懂是吧?”
孟臾看他沉着脸,下巴绷得极紧的样子,撇撇嘴,泪珠子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你干嘛这么凶啊?我听得懂,就是不想照办不行吗?”
谢鹤逸多少年都没见过孟臾这样了,她从小就不怎么哭,除了父母出事那次,其他大多时候受了委屈了不起就红下眼眶,哽咽两声,现在却哭得一塌糊涂,眼泪随着她的声音大颗大颗往外砸,簌簌地落,让他心头发软,让他无可奈何。
他敛眉抚上她的肩,抬手替她拂去眼泪:“哭什么?”
孟臾脑子根本是不清醒的,只是哭腔浓重地重复,“我难受……”
“我心里难受,胃也难受。”她蹙紧眉宇捂着嘴,含糊道:“想吐……”
话音刚落,孟臾就侧过脸去,弯腰对着绿化带干呕了几口酸水,什么都没吐出来却比吐了更难耐,她眼睛都睁不开,哭得满脸都是泪痕,任由一旁的谢鹤逸卡着下巴,用手帕给她擦拭了唇角。
显然,她的酒量很一般,谢鹤逸心下不禁后悔刚才纵容她喝了大半瓶酒,但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垂眸低声问:“怎么样?还想吐吗?”
孟臾轻轻摇头,额面抵在他的肩窝借力,酒精对中枢神经的麻痹让她整个人都昏沉地不行,她脑袋埋在他颈侧辗转,幽幽吞吐气息,不稳当,轻轻发颤。眼泪和热气齐齐靠近,撩拨地他喉间发渴。
谢鹤逸认命地叹气,温声哄她,“我去买解酒药给你吃,你乖一点,去车上等我。”
说着,他揽住她的腰半抱半拖地往车子的方向走,被挣脱,又牵住她的手腕向前走了几步,沉声斥她,“先上车!”
他不容拒绝地直接将人塞进后排,就听孟臾扒着车窗玻璃嚷嚷着表达抗拒,“我不回谢园!”
合着又绕回来了,谢鹤逸懒得跟小醉鬼计较,顺着她的意思说:“你不是要住酒店吗?我送你去。”
南江市中心,酒店顶层套房。
法式家具、水晶吊灯、樱桃木桌柜、羊毛地毯,每一样都好像燃烧钞票俯视皇室,厚重的天鹅绒幕布拉下,遮住窗外半座城的灯火。
孟臾刚才一直醉得不省人事,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弄上楼来的,此刻终于稍微清醒过来了点儿,意识回笼,她半靠在贵妃榻上,目光逡巡环视一圈,“……这不是我定的房间。”
谢鹤逸没回答她,而是将路上买的解酒药拆出来,端了杯即热的温水递过去,“先把药吃了。”
孟臾不肯接,撑着靠背坐直身体,语气前所未有的低落消沉:“以后……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吧,别再管我了。你说我矫情也好愚蠢也罢,人活一口气,气散了我就该死了。”
谢鹤逸被晾了一会儿,没接话,也没见生气,只是扶着膝盖,顺势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来,摘掉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随手扔在小几桌面。
角落里的地灯泛出暗淡苍白的光,他半阖着眼,支着额角靠在那里,让人无端觉得倦怠,竟然好像没力气同她耍花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