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是末日啊。他无不寒凉的想,都到这种关头了,所谓的规则和底线早晚有一天会毁坏殆尽的。
谁让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可以在同胞落难时施以援手,也可能为了一己之私互相残杀。卢坦挺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大彻大悟了,他暗自吸了一口气,对着那个用枪指着他的男人不卑不亢的笑了笑。
“我车上也有孩子,把枪收起来。”
这男人应该也是被逼急了,他或许之前见都没见过真枪,它在他手里只是一个充满震慑效果的危险符号,明明自己都在害怕的发抖,但他的动作昭示着不肯退让,尤其是对上卢坦的眼睛时。
“最后,把枪放下,我把车给你。”
车里的庄紫坐不住了。
她从小到大脾气直来直去从没受过这种委屈,这还是在自家门口,即便对那把枪存在原始的恐惧,可经历的那些屠杀已经把她心里弱小的部分磨得强硬,不满和反抗争分夺秒的占据了情绪的至高点,她只想要帮这个好心送她回家的大叔出口气,但是抱着她的年轻男人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靠在了她柔软的嘴唇上。
他颀长的手指上有细微的硫磺味道,动作很小,声音很轻。
“别说话。被他们知道这是你家会更危险。”
她在听到他低沉声音的那一瞬间终于看清楚局势,尽管不愿妥协,她本能的转头去看车后座的同伴,她发现霍间的反应和她是一样的,而池麟正在旁边死死按着他想要发作的手,成野表面上把三花圈在臂弯里,在那毛茸茸的尾巴下面,他的手静静的压在横插在腰间的木剑上。
说白了他们不过是一个车厢里的陌生人而已,只是现在除了同进退别无他法,于情于理他们都愿意站在卢坦这一边,一起对抗外面那群失去理智的暴民当他们选择用伤者作幌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对同胞兵刃相向的那一刻,他们就只是暴民而已。
“下来。”
卢坦举起手示意下车,男人手里的枪一刻不停的指着他,直到五个人和一只猫都从车里出来。
空气里仿佛横亘着即将崩断的弓弦,只要有一秒的失衡,所有辛苦维持的平静表象都会荡然无存。
池麟和一直坐在车前座那个叫阎直的青年擦肩而过,对方忽然凑近他的耳边说了句话。
庄紫跑到成野和霍间身边,摸了摸三花的小脑袋,轻手轻脚的把它放进卢坦的黑色背包里,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她面对着众人身后黑影攒动的街道大喊了一声,“丧尸来了!”
接着在所有人都向那个方向转过头去的时候,她调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家门口,从校服裙子里掏出一张门卡在门牌侧面的卡槽里一刷,抬脚踹开黑色的院门。
池麟只感到眼前庄紫的长发在空中散落成墨色的线,他像是瞬间接到了这个动作的执行命令,斜过身体挡住了打开车子后备箱的阎直,从口袋里抽出一支从老师办公室顺出来的圆珠笔,朝着一个抓过来的手用力刺了下去。
“啊!”
映着街道湿漉漉的灯光,真的有些凌乱的“人影”开始往这边走了。
就那拿枪的男人眼神因为尖叫声挪开的工夫,卢坦猛地一矮身冲上去劈手夺下他的枪,弓起的背脊在夜色中像一只偷猎的黑豹,男人只顾得上手腕子一疼,劈头而来的一脚扫得他一个趔趄,他用手肘护着脸从缝隙里看到卢坦一面把抢塞进后腰一面逃走的背影,留给他们一辆后备箱被搬空了一半的车。
“给你留点用的算我给祖上积德!枪我收下了!”
他们一行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穿校服的少女放进了那扇原本紧闭的大门里,卢坦路过庄紫身畔的时候对她说了声谢谢,少女衣衫褴褛然而眼神凌厉,笑起来眉目间有不可侵犯的高傲。
“祝你们活久一点。”
黑色的大门在他们仓皇的瞳孔中猝然紧闭,仿若隔绝整个兵荒马乱的现世。
冷汗如藤蔓一般爬满了脊梁,他们耳边只剩下那阴魂不散的脚步声。
踏进自家家门的那一瞬间,庄紫就好像虚脱一样整个人瘫坐在地。
来自家里熟悉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好像带有安神的肌松剂,她靠着门,发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暖黄色的吊灯。
“妹妹你家挺大啊。”卢坦刚想往里走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够讲究,于是滑稽的单脚跳回玄关里脱了鞋子,这才看到地上只有两双拖鞋。
一双男人的一双女人的。大概临走时很急迫,一只扔在远处仿佛看得到慌张的足迹。
他又抬起头不太放肆的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蹲在庄紫身边叹了口气,只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手臂搭在膝盖上歪头看看小姑娘失魂落魄的黯淡模样,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语言和立场去安慰,时不时飘过去一个笨拙的眼神,看得旁边的阎直有点想笑。
他和这男人才认识短短的一天时间,就已经两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有口难言的笨拙表情,他站在原地踟蹰了许久,走过去轻轻的摸了一下庄紫有些佝偻的肩膀,“没事的。”
“你爸妈一定好好的。”
只要不是亲眼看着他们离开,就一定有希望。
只要不是亲眼看着……
许梦和高深的脸浮光掠影一般从他眼前闪过,他移开目光就像躲避着无形中的刺痛,直到少女细腻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抬头迎上她弯弯的笑眼,并不柔弱而是灿烂坚强的,鼻梁上挤出小小的可爱皱纹来。“知道啦。”
“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阎直,阎罗的阎正直的直……是男的。”
“没关系性别不重要,”庄紫大手一挥站起身来,对卢坦低了低头,“大叔对不起啊,搭了你的车还害你被抢。”
“哦不要紧反正车不是我的,想要我们还能有。”卢坦慷慨如土豪,“只是暂时没法出城了。”
“你们也要出城啊。”在旁边闭目养神的成野闻言凑了过来,“我想看看地图。”
“我好像有。”阎直回头去翻他从车上抢救出来的背包。
“据说城外不是有四个安置点吗,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最靠西边的方向。”一旁的池麟也加入他们的谈话,他身后的霍间还是一副兴趣缺缺的神色,坐在地上目光逡巡着这个他从不曾拥有过的“家”,庄紫的家是个带庭院和阁楼的小错层,他抬头看了看高处的旋转楼梯和一层的厨房,手撑着身后的地板头像是折断了一样恹恹的歪着,目光却很是沉郁正经。
霍间这个人的气场跟卢坦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霍间就像发育不成熟的不完全体,暴力,直白,偏执的不合群,性格极度的慢热以至于只有跟他一起长大的池麟能吃准他的脾气,但是卢坦不一样,这个在生意场上滚了一身圆滑的男人胜就胜在懂得人情世故,懂得在合适的时机主动坦白或隐藏,粗犷却又不经意间的温柔最容易笼络人心,这就是为什么霍间再怎么混都只是个孤单的高岭之花,而卢坦已经混得登峰造极快成了精。
大混混看了一眼远处独善其身的小混混,问池麟,“这孩子咋这么些年还这么个屌样呢,愁人。”
“谁说不是呢,”池麟感时伤怀,“我要是他妈一定伤透心。”
庄紫觉得这对儿穷操心的特可笑,自己也好像在唠家常的氛围中忽然找回了正常生活的应有状态,一边往吧台走一边旁若无人的脱了此时有些碍事的长筒袜,在水池边把手反复洗了三遍,顺便探头往窗外临着的大街看了一眼,一如所想夜深人静的萧条景象,只是柔美的夜色中再也不是安睡着的人们。
她越过灯光望着厅里似乎在互相认识聊天的人,拉开冰箱的门。
正如电话里妈妈说的那样,冰箱里有不少能够保存一定时间的冷冻食物,只是仅仅能顾住眼下是不行的,要做长远打算就不能在短时间内挥霍干净,在灾难爆发的条件下过不了多久食物和水就会变成奢侈品,那么再次出现今天这种抢车的意外也是可以想象的。
但是仍然能活到现在的自己,不是已经幸运极了吗?
她把不易保存的新鲜水果放到案板上切好,正在考虑要不要用糯米做成充饥的蒸糕,厨房门口传来了少年的声音,“你在做饭吗。”
“是啊,肚子好饿。”她随口答应着,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霍间,万分诧异,“你……你来帮我做饭啊?”
她觉得以白天霍间在丧尸群里那种凶残的身手,她家的厨房快要晚节不保了。
“嗯,我会。”
他走到水池那里认真到虔诚的洗了手,站在冰箱前粗略的扫了一眼,扭头问傻站着的庄紫,“鸡蛋可以用吗。”
她已经在震惊中失去的基本的反应能力只能呆呆的点头。看着不良少年手指间夹着三个鸡蛋走到灶台边取了个玻璃碗,手法娴熟的往碗里磕了三声,另一只手抄起筷子迅速的打成了蛋黄羹,连打蛋器都不用,放下碗又往烧热的锅里倒了一点油,把均匀的把蛋黄羹铺底煎成薄饼。
他回头看了一眼全程吓尿的庄紫,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说,“我们可以在你这里休息一晚上吗,最好在明天之内找到汽车之类的,大家一起出城,路上多个人多个照应,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挺香的。”
“他们在厨房做饭吗,食物的味道太亲切了。”成野放下手里皱巴巴的地图,手指轻轻扫了扫鼻尖。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耸了耸鼻子,屋子里好像一下被馥郁的食物香气充盈了,池麟眨了眨眼,心有灵犀似的笑了笑,“哦,应该是蛋卷包饭。”
“我靠你小子属狗的吗?”分分钟跟毛头小子们混熟的卢坦惊讶的问。
“我跟霍间儿在福利院吃不饱的时候就偷偷在厨房开小灶,他饭做的超好吃”
“有点刮目相看了啊。”成野托着下巴。
“饿了。”阎直诚实而又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这时庄紫光着脚吧嗒吧嗒的跑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拌了酸奶的水果,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想洗澡的话排队去,水省着用啊。”
“能遇见也是缘分,各位今天就在我家将就一晚,明天再走吧。”
众人一片欢腾。
大门紧锁的小别墅里灯火通明,厨房里的霍间正专心致志的把蒸好的米饭卷进薄饼淋上酱汁;
厅的走廊里,成野正和池麟划拳决定谁先洗澡;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传出老卢的惊叫“哎,闺女你可别咬那儿啊!这孩子!”
卧室里的庄紫正兴致勃勃的往阎直身上比划蕾丝睡衣。
这将是他们度过的最后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