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地处西北,昼夜温差极大,谢隐到达时,已经下了好几天大雪,一脚踩下去,没有清扫的地方积雪没过脚踝,寒风刺骨,饶是谢隐都不得不用围巾遮挡住了口鼻。
条件艰苦、环境恶劣,医疗水平低下,再加上成分不好,即便人还活着,也不会比村子牛棚里那几位老人过得好。
谢隐这次并不是空手来的,他这一年赚了不少钱,也得到了不少被当作糟粕丢弃的宝贝,这次来,他把这些东西带上,也是为了带宋知雪父母离开。
他并没有立刻去见宋知雪的父母,而是先找到了临化农场的负责人,与对方谈过之后,谢隐空着手从对方办公室出来,兜里多了一张证明。
宋知雪一家跟那些真正的资本主义分子不一样,她的爷爷奶奶曾经留过学,再加上本身家庭条件比较富裕,又受西方文化影响颇深,所以才遭逢大祸,家破人亡,因此转走宋知雪父母的关系并不难,只是看人家愿不愿意给办。
谢隐按照对方给的地址找到了宋知雪父母所住的地方,老两口住在农场最靠边的一间土房子里,周围基本都是跟他们一样来改造的人,十年风霜蹉跎,导致他们留下了不少病根,谢隐到达时,一个头发花白伛偻着腰的男人正蹲在土房子门口生火,他露在外面的双手冻得乌青发紫,冻疮龟裂处露出发黑的肉,寒风一吹,想必极为痛苦。
而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女人咳嗽声,谢隐摘下了围巾,对方察觉到脚步,抬起了头,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谁,谢隐绝对无法把这人和宋知雪描述的记忆中的父亲对上号。
宋知雪十五下乡,十八嫁人,在谢家待了十二年,今年过完年三十周岁了,她的父母同年,是在二十四时有了她,也就是说,宋知雪的父母今年也就五十四,还没有谢老头谢老太年纪大,但从外表来看,他们甚至比谢老头谢老太更加苍老。
宋知雪的父亲看到陌生人下意识发慌,谢隐在他面前蹲下:“伯父你好,我叫谢隐,是知雪的丈夫。”
宋知雪父亲手里用来点火的枯树枝瞬间掉在了地上,他猛地露出激动的神色:“知雪!知雪还好吗!她还活着吗?!她还好吗!”
谢隐连忙伸手扶住他,免得他太过激动摔倒:“您放心,知雪现在很好,就是非常挂念你们。”
屋子里那阵咳嗽短暂的停止了,随后是更加剧烈的咳嗽:“知雪……咳咳咳咳!知雪!咳咳咳!”
宋知雪的父亲连忙擦了下手往屋里奔,谢隐犹豫了一下,跟着进去,屋子里点了一盏煤油灯,一个瘦弱的女人坐在床上,形容枯槁,应该是宋知雪的母亲。
宋知雪的父亲名叫宋仰止,他焦急地扶住妻子,“你别说话,一说话咳嗽的更厉害,今儿的药还没熬好,咱们知雪过得很好,别担心,啊,别担心。”
宋知雪的母亲却没有功夫理会丈夫,只盯着谢隐这个陌生人看,谢隐对她点了下头:“知雪现在很好,请不要担心。”
他带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女儿的消息,夫妻俩一瞬间像是活了过来,都眼巴巴看着谢隐,尤其是宋知雪的母亲廖迎曼,最近她总觉得自己要不好了,她不想死,一方面放不下老伴儿,一方面还挂念着杳无音讯的女儿。
谢隐这时便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多带些东西来,他见廖迎曼腿上盖的被子肉眼可见的薄,屋子又背阴,这么冷的天,他们是怎么一年一年熬过来的?
他安抚夫妻俩说:“伯父伯母,还是先把药熬上吧,熬上了,我慢慢跟您二位说。”
他取下围巾帽子后,露出一张清隽俊美的脸,谢老大从前骨瘦如柴,谁也不知道他胖起来究竟长啥样,但从外表来看,谢隐给人的感觉无疑极好,体面又温和,斯斯文文的,不像是粗俗的人。
廖迎曼担心啊,女儿离家时才十五,如今又是十五年过去,是不是已经嫁人了?嫁了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孩子?婆家对她好吗?她不敢有过多的奢望,只天天祈祷女儿还活着,只要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谢隐见宋仰止双手颤抖的厉害,主动帮忙生火熬药,他略微一闻就知道这熬的是什么药,但显然这药治不好廖迎曼的病,这里条件太差了,西药买不到,中药也非常稀少,廖迎曼现在双腿不能走动,必须得接受正确的治疗才行。
趁着熬药的空档,他坐了下来,跟廖迎曼夫妻俩讲述了这些年的经历,因为不想令这对夫妻难过,便略去了在村子里那些时光,说是宋知雪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其实这安稳日子也才刚过上一年。
“我这次来,是想接伯父伯母离开这里,一起生活。”
宋仰止呼吸都停了,半晌才艰难摇头拒绝:“不,我们在这里就很好,知道你是个好后生,对我们知雪好,这就够了,我跟你伯母在这里也不错,只是环境差些,其他的都还好。”
廖迎曼又何尝不想见女儿与才一岁的小孙女一面,但她跟宋仰止一样都选择了拒绝,他们的身份就是个不定时炸弹,一旦有心人想拿去做文章,说不定还要拖累女儿一家,这是他们绝不愿意看到的。
知道知雪还活得好好的,他们真就什么都不求了。
谢隐从口袋里取出负责人给开的证明,交给廖迎曼过目,上面写着是允许廖迎曼宋仰止夫妻俩随女婿回家养病,待到病好再回来——可这病什么时候好,那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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