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宿舍,粟正指使傅秉英在光头的位置上坐下。这是个四人标准间,但里面两张床是空的,又是上床下桌,粟正和光头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到那两张没人的床上,地上倒显得不拥挤。
只不过这个不拥挤也只是和别的宿舍相比,在傅秉英看来,这点面积就是个鸽子笼,更别说一个笼子里还要住两只鸽子。一想到粟正在这儿住了几宿,他就心疼,声音也放软了。
“正正,都是哥不好,你别在这受委屈了,”还没等粟正瞪眼反驳,他又接着哄道:“不是要强迫你回北京,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很静,环境比这里好,咱们回去住,我照顾你。”
“……”粟正正从塑料袋里往外掏洗衣粉呢,听他这话心里突然就烦躁起来了。他原本也没觉得自己娇生惯养的,可离家短短几天,他发现自己真是什么都不会,出门交个电费都被管钱的阿姨问候“是不是脑袋不灵光”,搞得粟正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智商了。
后来还是光头给他解答了这个疑惑,光头说他像“天龙人”,一点儿不接地气。为了便于他理解,还特地把海贼王那几集找给他看。
粟正又不是真的智商低,他看了两分钟就知道光头是在嘲讽他。但他又是个实事求是的人,细细一反省,觉得自己还真是。按理说他活在现代社会,哪怕是平时跟同学出门儿玩,也不至于连地铁都不会坐,可在傅秉英无微不至的“管制”之下,他还真没几次和同龄小伙伴出游娱乐的机会。
在他短短十四年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傅秉英一起度过的,去新疆沙漠看遗址、飞欧洲看球赛、到非洲捕猎斑马……每一次伴随的都是毫不费力的高规格待遇,并不是说他不喜欢这些东西——这比上网打游戏有趣多了,但也就是这种东西,把他惯成了现在这幅融不进社会的样子。
他不觉得是傅秉英的错,他只是想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
于是他举起了手上的洗衣粉,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绿色包装袋上巨大的碧浪二字让人不容置疑,傅秉英满腹疑惑地回答:“洗衣粉……怎么了?”
粟正哼了一声:“对啊,洗、衣、粉!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白色小颗粒。你知道洗一件短袖要用多少洗衣粉吗?”
傅秉英迟疑的摇头,这个问题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3克。”粟正一本正紧地说:“这也是我昨天才知道的……我真想知道像这种弱智的问题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傅秉英似乎有点理解他的意思了。
“哥,我住宿舍没什么好委屈的,中国上了大学的学生基本都住宿舍,我在这儿挺好的。而且我觉得我实在缺乏各种生活常识,在这儿锻炼锻炼挺好的。”
“……别人住宿舍不代表你一定就要住宿舍啊,”傅秉英道:“而且更好的生活环境不代表你不能积累生活常识啊。”
“那你也要住在给我租的房子里吗?”
傅秉英被噎了一秒,理所应当地说:“当然了,我要照顾你呀。”
粟正长叹一口气:“那还是算了吧。”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想和你一起住!”
“你说什么……”
“哥你还不懂吗?只要我跟你住在一起我永远没办法独立!你根本不会给我任何机会去成长的!难道四年之后我变成一个成年人了还要被你照顾吗?”
“你被我照顾有什么不好!”傅秉英焦虑不安,拉住粟正的手,下意识地把人按到了墙上:“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他在冲动之下手劲儿难以自制,完全忘记了粟正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但很快当他发现粟正低着头一直在抖的时侯,那股怒气瞬间被浇灭了。
“……正正,你怎么了?”他松开手,双手握住粟正的肩膀:“你抖得好厉害,是不是我吓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是哥错了,对不起……”
如果是往常,粟正不会这么脆弱,大概率会不轻不重的朝傅秉英的小腹捣上一拳,再凶他两句:“让你凶我!”但最近他的精神头不太好,尤其是那些诡异的梦变得越来越真实之后,他下意识地对傅秉英产生了丝丝隔阂,而这种隔阂在刚刚傅秉英掐着他手腕的时候被唤醒了。
他突然想起来,傅秉英是会杀人的。
这让他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如果这是现实,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可怕;如果这是梦境,那下一秒自己是不是就会被杀。
“正正?正正?”
粟正勉强抬头,拿后脑勺往墙上撞,他记得疼痛和下坠感是让人从梦境中快速醒来的办法。
傅秉英被他吓坏了,连忙拿手护着他的后脑勺,紧张道:“正正你怎么了?正正?”他强制地抱住粟正,连声安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哥错了,你别这样,别伤害自己……”
粟正喘着气慢慢恢复了理智,一回神,发现自己居然被吓出了两滴眼泪,梦都能把自己吓成这样,可真够窝囊。赶紧伸手抹掉了。
见他眼圈泛红,气息不稳,傅秉英都吓坏了,他没想到粟正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怎么了?”傅秉英轻轻地问:“正正是在怕我吗?”
一句问话等了好久粟正才有反应,他思考着该不该撒谎隐瞒过去,但一想到这人是傅秉英,粟正就忍不住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