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下了令全国搜寻起,温景州便坚信他的南儿还活着,再未去看过冰棺一眼,那座院子也落了重锁成为整个温府禁忌。
一直以来被自责伤痛蒙蔽的双眼神智也重复清明,他也不知疲倦,忙完了国政便立即着手再次审查被户部送来的异常名录,及各地抓获闻讯潜逃的名单。
随着一份份名单被核查剔除,他的心便越清明,越坚定。
而为了更加确定他的猜测,时隔近两年,他终于下令叫黑原,开棺验尸。
温景州越是坚信南榕还活着,便越觉冰棺中的尸体另有其人,以至于再看着棺中人时,他虽仍会因此忆及那夜之事头中刺痛,但心痛之感却大有减轻。
他也第一次以审视的目光寸寸打量棺中女子,臃肿炸裂的身体已被华贵精服覆盖,浑身上下,唯有发丝还保存了些许全貌,
温景州忽地闭了眼,微小颤抖的右手猛地扶住棺盖,几息后,他重新睁眼,只看着那失去光泽,也不再波卷的黑色发丝上。
“她的头发,是你用药物改的,现下,你可有药可解?”
他说此话时,心中忽地一跳,黑沉的眸光亦骤然灼亮,他记得她身上的每一分变化,她这头浓密波卷的黑褐色长发,总令他爱不释手,然她确是在他们冰释前嫌时与他语笑嫣然的说既要放下过去,便要从头开始,那一头异于常人的异色长发,便也是在那时叫黑原配了药变作了一头乌黑顺亮的长直发,
温景州忽地直起身,当时他曾多次遗憾不能再抚她那头与她的人一般与众不同的长发,现下想来,她可是在那时便已筹划到今日,那近两个月的恩爱缠绵,甜言蜜语,都是她为了放松他的警惕,叫他醉在她编织的美梦中,为了离开他而作的假。
将发丝泯然于众,从高空掉落皮肉不全,都是为了不叫他看出她的身份,当着他的面,叫他亲眼看着她掉崖,更是为了让他坚信她真的死去,从而以此脱身,逃出生天。
要从崖下脱身必得有人接应,代替她的尸体也定是有人早早备好,他们的出行路线皆是由她安排,去到南陵亦是在她意料之中之事,在他们出现在南陵的那一刻起,她的帮手便已得知。
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是何时与何人如何联络,是谁帮了她,秋家,还是江九安?
不过须臾,温景州便迅速抽丝剥茧直逼真相,只要验证了棺中人的真假,届时,不论是谁,他都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亦,要他们为蒙骗愚弄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黑原已料到以他现下看似平静实则魔障的行风,迟早会要开棺验尸,并在暗下也细细思索了如何能验明身份的法子,
滴血验亲之法无亲缘在此,亦并非绝对,遂首先便被排除。而即便他愿叫他验,但以他强势的独占之欲定不会叫他动手去碰,那么观骨骼而断年龄之法亦不能用,那具身子本就是拼凑而成,即便可消了泡水后的浮肿,高矮胖瘦亦行不通,人死无脉搏,他亦无法悬丝诊脉断出她是否怀过身孕,
如是排除,那么便仅剩此以发断人之法了。
人虽无了气息,然发却不受生死影响,哪怕它断开了也仍能施以药剂变换色泽曲度,是以当那一截断发侵入药水中,仍能将无色的药水晕黑,亦使直发变得弯曲。
冷寂的大堂之中骤然凝冻,黑原心中摇头,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只叹大人身在局中,欲挣脱而不能,更怜他见此结果,无异再次面对南姑娘香消玉殒的现实。
“噗--”
“大人!”
温景州面色煞白却神情奇诡,眼眸灼亮,他平静的抹去唇边血迹,冷白的大手忽地探入水中将那截黑褐色卷发捞出紧握在眼前,她的发丝比这世间最好的绸缎还要美丽柔顺,温柔缱绻,他曾日日以手为梳抚摸流连,亦夜夜亲密亲吻它时,情动于此。
它的模样,他早已记在心中,刻入骨髓,即便它现下失去了光泽,柔顺不再,他也认得出它,
可越是如此,便越证明他的猜测是错的,是逼着他承认他不愿接受的真实。
温景州脸颊消瘦,神色苍白,唇色诡红,幽冥深渊般的双眼灼灼生光,他忽地笑了声,而后身形不稳却脚步坚定的重回棺前,持着削铁如泥的匕首,行着大不韪之事,将仅有发丝些微完整的女子头上之发,唰地割断。
黑原眼眸惊愕的看着他似冷如寒冰,又似热如熔炉的神情,又愕然的看着他将新斩下的断发坚定的落入水中,听着他平静到可怖的声音缓慢说道:“南儿向来谨慎,她既能早早叫你变了发色曲度,找了无名尸作假,定也猜到我会验尸,继而察觉发色有异,她那般超脱世外之人,自无有发肤受之父母之念,遂,她断了发予我障眼,也不足为奇,”
“如此,黑大夫便与我一道看看,是我的南儿技高一筹,还是我,魔高一丈。”
这一刻,黑原看着他似挟着滔天巨浪却诡异平静的脸,忽地期望那发一如方才变浅变弯,如此,南姑娘便永远是大人心头的朱砂痣,鲜活,美丽,铭心刻骨,念念不忘,
可若事与相反,这果真不是她,那么她用如此决绝惨烈之法离开,叫大人承受如此多个日夜重创自责之痛,或还可将那未出世的无辜孩儿也牺牲了去,
若被大人寻到,他实不敢想,等待她的,会是何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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