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周市写罢字据,和灌婴两人各自画押,呈上县老爷郑昌,郑昌接过,浏览一回,心中暗道“这老豪强,果然是为富不仁,一如他们所说的歹毒,今日果然遭现世报了。”他寻思差不多了,一敲大堂几案。片刻,即从屏风后转出一张脸来,周市一见,如同身遭雷击,五官挪位,双足瘫软,来者是谁?项羽也,一双眼突现重瞳仁,浑如雪鸮,恐怖之极,炯炯直瞅他冷笑。到了这时,周市总算是什么都明白了,原来灌婴背后是他在帮助着,顿时一背的芒刺扎心,哀叹道“项家在邻,祸剑高悬,这吴县可是呆不得了。”突然就生出卜宅他郡的迫切念头,心中无限苦楚的退下。
后面的事儿可就很好解决了,一切迎刃而解,七天后,周市果然能说出一句话来“我终于能说话了,我终于能说话了······”当然,他会记得解除对灌婴的羁押,退还他所有的货款。灌婴失而复得,自是悲喜交集,这两人心中都清楚有数,这里后头还有一个很角色——项羽家的诸项
一族。灌婴重新收购足量的丝缯,心中大喜,选定吴县虎丘之下,最大的最奢华的酒肆宴请诸项。
置酒高会,流觞把盏,灌婴自是千恩万谢,对项羽道“我不知道怎么恩谢项羽小哥,就分我身上所有的钱财一半,你看如何?”项羽摇头,决然不受,道“我此举意在周市太恶,图报复耳,实在不是全部为君。”灌婴高呼“那我如何报答得完?”项梁道“既然我家项羽要适意,就不要再言图报的话了。”灌婴潸然泪下,欲要一拜,被项羽一托,身体悬空,哪里拜得下去。项羽笑道“实在要记恩,他日我们两个有战,在战场上再让吧。”灌婴一听懵了,道“灌婴是个布贩子,这一生就这么多能耐了,岂能去战场上功成?项羽小哥,见笑了。”项羽一拍脑袋道“我是个戏言,开玩笑的,我也弄不清,怎么冥冥之中突然有了这一句话?别介意就是。”哪知道项梁听了,起立拱手道“世事皆有可能,既然是天意直觉,可必须要顺天认真才是,那灌婴可就要知恩图报,立誓于此了。”灌婴肃然,仰天道“上苍在上,灌婴今日受诸项再生之恩,他日若是相遇于战场有战,灌婴一定要效法晋文公重耳,退避三舍,虽有君命,虽死也不亲自战斗项羽,如有违今日誓言,不得好死。”席上大家听了纵声大笑,也不以为意。
没过多久,周市和海棠夫人神秘的消失了,空旷了一所吴县的大庄子,化身为狐兔鬼宅,不过,几乎在同时,在大梁城冒出一户富甲一方的豪强,只是很神秘,很低调,以至于没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真名字。他们就是······?
这一席上痛饮得好不尽兴,席终人散,灌婴自去,项梁不快,怪道“籍儿,今日是怎么了?你哪一天都是自负勇力,当世无双,今天你怎么对一个布贩子说出这番丧气的话来?让人茫然不解,好不心寒。”项羽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说这灌婴也有膂力武艺,我勇战他数十个,又岂不是带小儿玩一般?只是没由来心中就有了这一席话,倒像是一语成真的样子·····”项梁听了,沉沉玄思,摇手不再言语。翌日,灌婴又来项家村辞别,诸项送至长亭,自回北方不提。
这一日,项羽泛舟来到洞庭山禹王宫,早课时间,却没有看到师父,山房阒然无声,项羽连喊了几声师父,也没人应答,甚是无聊。便在这山房中无聊闲逛,手中无意中触动一个机关,随着铜汁浇铸的一个巨大的金人转动,竟然从山房里转出一个黑洞洞的空间来了。项羽见状,吸了一口凉气,可是,接下来的景象,让他的眼珠子都要瞪飞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绝对是不该看到的物件——大铁锥。阳武县博浪沙的大铁锥一击秦始皇,震惊海内,早已是传的沸沸扬扬,神鬼莫辩,成为千古迷踪,而如今这个威名赫赫的大铁椎就在眼前了。项羽忍不住动手一试,金铁铮鸣,黑黝黝里透出幽蓝色的金属光泽熠熠,少说也有一两百斤,他忍不住惊叹“师父?苍海公,大铁锥?莫非他就是这一届的天神黄巾力士?······”正在骇异,瞠目结舌,神情恍惚之中,不知道苍海公什么时候突兀冒了出来,神色冷漠,淡淡地对他说“项羽,该上早课了。”项羽又惊又怕,喃喃道“师父,你,你······”苍海公若无其事,按动机关,瞬间一切复原如初,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项羽再也不敢问,只有随他去练习早课。
等到第二天早上,项羽再来的时候,他惊呆了,同时也证实了自己从和昨天早上开始的可怕的预感,禹王宫已经人去楼空,苍海公神秘的失踪了。只有那一杆虎头苍龙戟,郑重的摆贡在正殿中央,上面覆盖着黄色的丝帕。苍海公哪去了呢?项羽愣了半天,回过神来了,忍不住一路大呼小叫师父,可是,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项羽好不惆怅,心中顿时涌出无限的悲凉,自觉得有无限多的话要给师父讲,可是已经不能够了,他自悔昨夜就不该该回去,好好看着师父,师父或许也就不会走了。他转到禹王宫前殿后堂的每一个角落,看到两个道童儿正在酣然沉睡,上去摇晃也不醒,自去厨房里拿出一碗水来喷醒。问起师父行踪,两个童儿伸懒腰道“我们也不知道啊,正做梦呢,梦见大真人手里拿着一幅巨大的铁链子锥子,头戴黄巾,飘然自去了。”项羽听后,忍不住一笑,想道这哪儿是做梦,只是小孩子将现实和梦境恍惚了。顿时,感悟了无字碑的意义,人世间人与人其实全是缘来而聚,缘尽即散,你就是有万千强求和不舍也是阻挡不了的,那么就该拿的拿了,该放下的一定放下。他赶紧安抚一番道童,再去正殿,取了沉重的大戟,暗暗祝祷“师父,我自以为这大戟,情理上你是赠与我的,因为这世上除了我和你,别人也耍不动啊;另外一个就是,我会遵从你无语无字之意,不再去寻你了,除非有一天你就像我们当初怎样邂逅之状,不期而遇,我们还是一辈子的师徒如父子,你就适意而去吧,弟子力图不负你所教就是了。”
项羽又去找来禹王宫的道人火工,细细问起来,全都执一词,仿佛一个集体的梦境,就是主持苍海公手执奇异的铁链子锥子,头戴黄巾飘然去了。项羽便吩咐道“我师父云游四海去了,不日归来,所以托梦来告诉大家。大家以后就勉力打理好宫中的事务,一切待到我师父云游归来之日再叙。”众人诺诺。项羽自泛舟而归,在船上感怀一动,一手叩船舷悲歌,一手手执神戟,端坐在船上就像天神临尘一样。
此后,大铁椎这一个传奇,在华夏大地上隐现延续,骇人心胆,明清之际,魏禧记载下了再在世间突现的《大铁椎传》。文曰“大铁椎,重百四五十斤······柄铁折叠环复,如锁上练,引之长丈许。”便是千古传承的阳武县博浪沙刺杀秦始皇的大铁椎,再现江湖,黄巾力士的后世接班人一代代传承不绝,赫赫于当代,惩恶锄奸,此是后话。
项羽回家,谈起禹王宫的际遇,项梁大惊失色,叔侄两个不胜唏嘘,正在这时,门外有人一路欢叫“喜事来了,天大的喜事来了。”项家叔侄看见吴县县令郑昌一路带风而来,兴冲冲道“近来始皇帝诏命天下,着令天下官吏举荐贤能,我就保荐了项梁兄,没想到天佑良人,当然也是由于项梁兄的才德兼备,竟然一路顺畅,现在御史大夫司,行文到了会稽郡和在下的公廨,委以项梁兄山阴县(今浙江绍兴)会稽山都山长。此会稽山一名茅山,乃是往昔大禹王号召天下诸侯大会,斩首防风氏的地方,可是越地和楚国的命门,吏状我也带来了,可不是可喜可贺也。”项梁一听,慌忙避席,礼谢道“如此项梁恩谢仁兄了,四海一,秦朝立,我也想为国出力,胜于荒废光阴。哪知道郑大人早有此美意,如此大恩,项梁不知如何报答?”郑昌道“项兄此言见外了,楚国之时,若没有你们项家提携,我还不是落落黔首布衣,而且,当初我犯事的时候,若没有令兄长项燕大将军,我的坟墓草已离离。只是一件,山阴县边鄙之疆,会稽山乃是荒蛮草莱之山,山民愚昧,多虎狼蛇虫,丛莽山巢中有强人盗贼,比不得中原开化昌明,你需要一个强力的人辅佐,我看项羽小哥倒是不做的人选。”项梁道“我也正有此意,换言之,将他一个人留在吴县,谁能管他?”项羽起身肃然道“项羽愿往。”三人皆大欢喜,诸事如意。
半月后,项梁上任山阴县会稽山都山长,管理茅山事务,因为这官来的不容易,项梁办公事尽心尽力,全不懈怠,灭盗贼,弭恶兽,政绩有声有色。如此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这一天,他责令项羽和都山丞赵利巡山,两人领命而去。话说这赵利可不是寻常人,乃是故赵国王孙,赵国赵王迁亡国,故流落在此避难,深埋身份,平素不敢多言语,怕有不测。
项羽和赵利拥兵进山,项羽道“赵老哥,此山如此大,我们巡山宿卫,得走一天到黑,我看不如这样好了,我们分开巡山,我东、南山,你西、北山,这样大半日即刻清完,我们早早回家可以惬意戏耍了。”赵利不同意,自顾虑道“项壮士小哥,我们就这么几个兵卒,前行有虎豹狼虫,强悍盗贼,若有事,如何胜得?别说保民平安,就我们自己如有闪失,令叔面前如何交代?”项羽肩扛大戟,顺手曼舞,疾风狂啸,道“所有军卒归你,我一个人足矣,我倒是要看看这山里,上自山神,下至鸟兽,谁敢来找我捋虎须?”赵利是管的官,欲要再说,项羽指定他,厉眼一瞠,激怒道“你休要再啰嗦,就这么定了,分开走!”说毕,自己扛起大戟,足下神风生起,步履如飞上了山巅。赵利哪敢再说,招呼手下军卒向着相反的山区巡守而去。
这项羽入得山来,寻那崖石山径,竹木间道疾行,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比那野牛犊子犄角刚刚长全,双眼发红充血,欲要找对手顶抵方才尽意一样,这项羽正要找事儿呢。行到香炉峰下的一处山坳里,无端的卷起一阵腥风,俗话说龙行从云,虎行从风,果然传来一阵虎啸,这将地皮也震颤起来,项羽听了一震,怒发上指冲冠,全身的汗毛森森竖立,大叫一声“有好事来了。”手执大戟,快步如飞扑了过去,向着那虎啸的地方,惊雷似的一声叱咤,直震得草木叶子簌簌,鸟兽遁逃。可是,当他的视野一转,哪儿有虎的影踪,反而只看到两个人,身着一样的红绫衣袂,晕厥在山涧的乱草荆棘丛中,脸上抹满锅灰污垢,分不清面貌容颜,但是,看那身形便是少女姑娘。项羽大惊,俯身查勘,果然地上是凌乱的虎爪印子,将那一地灌木尽数践踏,蹂躏得狼藉不堪,然后是一路拖泥带水,直上莽林深处。心中猜疑是那虎受了自己平地一声惊雷的叱咤,在气场上输了。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手,是否是钢叉猎人,便是不敢再见人面,已是自个逃跑了。项羽恐怕那虎再来,急忙持戟四处逡巡一回,但见他健步如飞,瞬间将周边搜寻了一遍,证实确实没有了老虎的踪迹,这才下到山涧去救人。
项羽先将一个红衣女子左手手轻轻抱起,右手却不敢放下兵器,他顾虑那虎潜藏在暗处,一旦再要跳出来偷袭,自己赤手空拳,可就难有胜算了。就这样他将那个红衣女儿抱起,上了白石板山路上,在空旷安全之处放下。再下山涧去抱另外一个人,当他将另外一个红衣女儿抱上来的时候,他顿时懵了,上面的那位红衣少女不见了,他一拍脑袋自问“见鬼了,刚才我抱上来的那女儿哪儿去了?莫非老虎又回来叼走了,不对啊?老虎不会这么无声无息?它是兽中王,又不是老鼠,岂能细细阴着来?”正蹲在地上查勘端倪。忽然,他看到一个人影晃动,果然是一个人抱着那个红衣女儿正在往山径上狂飙。项羽一震,呵斥一声“贼人敢来劫掠女子,快放下,哪里走?”就要起身去追,忽然,脑后风生,“轰”地捱了一闷棍,并听到有人大骂“好个无耻的采花贼,青天白日,敢来劫掠民女。”
项羽本是苍海公高徒,本能应激反应是相当惊人的,反手一击,身后那位偷袭的人,身形被他打得离地而起,重重摔在地上,高声呼叫“救命,救命啊。”项羽也不管他,自己人和大戟合一,狂风呼啸,风驰电掣而去,片刻追及那位手抱红衣女儿的人,大叫一声道“我乃是会稽山都山司的巡山将卒,快快放下你劫掠的人口,免遭横死。”大戟一挑,已经锁喉敌手,得胜制敌。
就在这时,他听见地上的那儿红衣女子悠悠醒来,对着自己惊叫一声“老虎,老虎来了,原来是项羽哥哥······”项羽大惊,听着声音好生耳熟,在一审视,原来这眼前人不就是自己魂牵梦绕的虞姬吗?但不知缘何在这儿?脸上为何涂抹污垢?赶紧撤去手中兵器,放出戟下敌手。虞姬同时用手蹭掉污垢,露出玉面来,发出同样的疑问“项羽哥哥,你怎么在这儿?那猛虎呢?”项羽傲然回应道“那死猫早跑得没影了,虞姬妹妹别怕。”虞姬这才从恍惚状态中渐渐平息过来,眼见得这两人儿女情长,就要牵手。
正在这时,听到躺在荆棘丛中,被项羽放手一击的那人,满头是血的呻吟道“虞姬,大父都让他打得要死了,你还和他缠绵悱恻,我就要死了······”虞姬一听,吓得魂都没了,扔了项羽的双手,疯一样扑了上去,去扶那个浑身是血的那个人,摇晃着大声呼叫“大父,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子?”原来这人就是虞姬的爷爷虞太公,只见强撑起上半个身体,用手指定项羽道“是他,项羽下的手,好辣的身手啊,老夫看来是活不了。你们······”
项羽一见此状糟了,自己怎么就误伤了虞太公了,这可是天大的一场误会啊,如今怎么解释也不说不明白啊,呐呐地道“我看到有人劫掠你狂奔而去,以为是盗贼劫掠民女,正要去追,你大父从我背后赶过来,就偷袭我一闷棍子,我回手自卫,就将他误伤了,虞姬,我不是故意的······”虞太公喘息道“我还以为你是采花大盗,真是天误,我······”虞姬回眸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厉声叫道“说什么误伤?你将我大父打成重伤,若有闪失,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闪开啊。我要救人。”项羽沮丧之极,一时没了话说,欲要上前帮忙,却被虞姬挥手打开,骂道“不要你这个狠心人来假惺惺帮忙。”眼见得虞太公伤势越发沉重了。
这时,另外一个人和另外一个女子上前,七嘴八舌道来,项羽才知道整个事情的原委经过,原来那两个人原来是虞姬家的家丁和她的一个贴身使女。虞姬家本在金陵邑活的好好的,怎么就出现在会稽山山呢?这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虞姬家虽是颇有钱财,可是人丁式微,难免被人欺负,这人是谁?就是我们前回说过的陈豨。他眼见得虞姬年过十四岁,赶紧使人提亲,而这虞姬从来都是视他为毒人药,性子又野,哪里肯依,这一来两家结下冤仇了。这陈豨招来恶少上门滋事,打砸虞姬家的店铺,虞太公气愤不过,将他告了,谁知金陵邑县令一反常规,不但不为虞家做主,反而判定虞太公赔陈豨钱财,使吏胥上门拘了他,拉倒陈豨家谢罪。后来虞姬才知道,这陈家是有人的,原来他有一个姑父赵贲在朝为官,官封中尉前将军,所以,金陵邑的县令向着他。
虞姬得知实情,心里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反而激起她狂野壮志,她的手下本来就有一大伙人,做她的死党,如今可就用上了,天天伺机图报复。这一天,她打听得陈豨晚上会一个人外出饮宴,便热血冲动,率领自己的死党几个人扼守住闾巷,全是手执大棒子,藏身在阴翳黑暗处,待到陈豨踽踽而归的时候,突然现身,当头一棒,那陈豨全无防备,轰然倒地。虞姬见仇人倒地,缘何肯罢手,连补了数下,陈豨倒地不动,她才感到这祸闯大了,一试他的鼻息,可就没了气了。可巧这时,陈豨的手下赶了过来,发现了虞姬,发声喊“虞精她杀人了,虞精她杀人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虞姬才知道自己惹祸了,腾身逃了去。
虞姬遁逃回家,喘吁吁将事情告诉虞太公,虞太公一听有如五雷轰顶,哀叹道“这一下我们虞家可是要被灭门了,因为我们屡屡遭受欺负,好在我早有去志,收拾了细软金银,我们就赶紧逃了,去山阴县会稽山投你姑奶奶家去。”虞姬正要说话,早有家人来告“前川悉是灯笼火把,都是陈府的人,逶迤过来,呐喊要拿下虞精。”虞太公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走了,躲过这阵子风头再说。快走!”即吩咐老家人留下来伺机应对,自己带着孙女虞姬,还有另外一个家丁和一个丫鬟,仓皇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