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项羽和章邯的大军,在新安的谷山(即今新安四山——邙山、荆紫山、清要山、郁山一带)的十个落星大坑里挖宝,那每个坑里的一两千秦军,顿时就扔掉工具,连滚带爬就要逃命出坑。忽然,天色一暗,那不是乌云,是骤然围拢高高据守在坑边沿上面的楚军,一阵阵狂笑从长空中电闪雷鸣般倾泻而下,整个世界翻转了。那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说起来也是大秦的气数已尽,冥冥中注定的定数,也是劫数难逃,这事儿说起来起因实属偶然。
章邯率官军归降项羽的时候,其实他是不能代表所有秦军将士的,只不过是慑于项羽的军威,暂时隐忍罢了,于是,大队秦军姑且随着项羽浩浩荡荡杀回函谷关而去。这一日,秦将李必、骆甲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想起了这项羽的楚军中,贵为亚父的范增可是自己昔日的故人啊,大家都曾经供职在朝廷的黑客军中,虽然后来范增离去,毕竟大家都在一起在九原郡边关同事过,再怎么说,章邯也算是他昔日的老领导,当时待他不薄,大家的交情也不浅,现在都走在一起了,即使是战与降的关系,也不能装着不认识那样的冷面无情吧。
自从章邯大军归降后,范增老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几乎是不论旧情,那是碍于种种原因,毕竟章邯这支秦军主力大军自从入关以来,可没少开杀机,就连赫赫有名的项梁也战死在他们军中,范增要是再和他们热乎,对于直接的受害人家属项羽那边也就不好看了。可是这哥俩寻思,仅仅论个私情总没问题吧?章邯当察觉到这两人的意思,脸色立马变了,一脸的正相做出来挂着,用教训的口吻责备道“万万不可去找范增叙什么旧,且不说范增买不买账,弄不好这会给大家带来不可预知祸殃的。”
李必、骆甲深深不以为然,只是碍于章邯是上级的面子,不好勘破,就佯装喏喏退下,两人私下里暗笑章邯小题大作,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现在都归附了项羽的楚军,论起来那是一家人了,喝喝酒,叙叙旧——那些个九原的边塞,匈奴的征战,多有意思的话题啊,这样也可以加强团队的凝聚力,大家和睦,大家那不是都好过一点吗?两个人便决定不再让章邯知道,偷偷去找范增。到了范增营中,恨天恨神,刚巧范增不在营中,两人未免惆怅,但是细一想,现在都在一个单位了,有的是机会,就下次再来吧。可是,天不容得有下次,这两人正要离开,却和一个人打了个意外的照面,这两人倒是没什么?可那个人却是凝住了。半响,传来一阵令人发憷的冷笑道“李必、骆甲将军留步,可曾记得在下我么?”
这两人早已看出来是黥布来了,一时石化了,猛然,回忆起自己两个在骊山陵工地上曾鞭挞此人,差一点打死他的事儿来。当时,要不是刘邦刚好遇上说话,恐怕黥布也就殒命当场了,谁让这个囚徒在当时的情势下居然还这么悍勇不服呢?而现在竟然在这儿,在这种突兀、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再见,人生怎么就那么的微妙呢?你想见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找不见,不想见的,转身就能遇上,两人一时舌头大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什么好。
黥布脸上的青色的黥印发出可怕的绿光,让人胆寒,他咬牙笑了起来道“这真是山不转来水转,我们又见面了,不过,你消我长,轮到你们这些秦人做了战俘了,不记得我了?想起来是你们这些秦人对六国百姓无状太多了,打死的太多了,多的记不住了?”李必呐呐道“英布将军,当年我们······”黥布哪容他说完话,粗暴地打断他的话道“知道我了?哈哈······”骆甲低眉一揖道“英布将军威震海内,也是诸夏冠军辅帅,哪能不认识呢?我们早就久仰大名了。”黥布一抖战袍道“知道了就好,不过,我告诉你们,再来找范增论友谊求旧情,也不好使,等着收拾好了。”睥睨一眼,蔑然地纵声大笑,大踏步去了。
留下李必、骆甲愣在那儿,压力大啊,良久,李必对骆甲道“走吧,我们不听章邯少府之言,自讨羞辱如此。”骆甲怨道“不曾想黥布如此记仇,这可怎么办?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李必不服道“那又怎样?若是不把我们当人,休怪我们不义,我们可不是他的小媳妇儿,都是八尺男儿汉,没有个怕字一说,谁欺负到家了我,我就和谁搏命。”骆甲忙上前掩住他的嘴,小声道“快走吧,当心隔壁有耳。”两人长叹而去。
这两人虽是不愉快,可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可是,有人就把这事儿当回事了,而且是头条大事,这个人就是黥布。黥布为人,和项羽很是相似,所以人以类聚,可不计因公之仇,却容不得因私之仇,复仇的熊熊烈火烧得他,一时也呆不安生。他直接闯进了项羽的大帐,开门见山直接说“诸侯大将军,秦降军凡三十万,只是名义上归降了你,其实是震慑于时势,一旦时机不利我们,他们就会哗变,到那时候,我们岂能弹压得住,望诸候大将军早作筹谋。”项羽哈哈一笑道“黥布,你怎么了,今天变了个人似的,不像你平日作风,你以为我会怕他们吗?你动脑子想一想,赵高祸害朝廷,能容章邯等有回头路吗?”黥布拱手道“我不敢怀疑章邯大将军,但是,他一个人代表不了这三十万降军,这些投降诸侯大将军的秦军们,可以说归降并不是他们大多数人的本意,大将军你要是不信?要不,我请你微服私查,你看看听听就知道了。”
当夜,两个身著黑色大氅的甲胄大将,开始了例行的夜巡,在大营的一角,他们在驻足静静地谛听,秦降军们正在议论纷纷“现在我们要替楚军杀回去了,可是我们的家属亲人都在关中,朝廷要是知道了我们投降了,还要帮楚军打秦朝廷,就会株连我们的家属亲人,我们可不能这么作啊。”
“对啊,对啊,眼见得离函谷关越来越近了,这可怎么办啊?”
混晦的暗影中,那两个偷听的人对视一眼,呲牙点点头,继续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又是一阵低语清晰地传来道“我们早年可是屠了不少的六国百姓,让他们妻离子散,如今遭在他们手里,我们能有好活吗?”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当官的靠不住了,章邯少府封了候,能管我们吗?靠我们自己了,大家得想个万全之计,眼见得就要回函谷关秦地,我们的故乡了,我们得想法子啊。”听着,听着,这黑衣人眼里露出火红的凶焰,止步回头就离开了。
回到中军大营,两人退下黑色大氅,原来正是项羽和黥布两个人。项羽对黥布道“我都听见了,事实摆在那儿,秦降军名义上投降,其实是要造反,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那就让我亚父范增进来议一议,再做定夺。”黥布急忙制止道“此事万万不可。”项羽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亚父?”
黥布赶紧却步,折腰一揖到底道“不敢,范增军师也不至于此,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范增老将军,毕竟早年在黑客军中行役过,章邯是他的主帅,和秦将李必、骆甲都是同事,一起荣辱进退,岂能无情?就在今天,李必、骆甲还在找他绪论旧情。”项羽“哦”一声,点点头,忧虑道“此事儿重大,我们打杀有力,想把这事儿周全办了,似乎不大行吧?”黥布道“对,大将军言之有理,但是,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意思,我可以为你推荐一人,他是魏王豹太仆陈平,虽然人品阴些,但是足智多谋,办妥此事儿足足有余,我现在就去请他来。”项羽应道“好吧,你办得周密些,千万不要惊动我亚父范增,还有,最主要的秦降军。”黥布“喏”一声去了。
黥布去魏营找来陈平,陈平终于能得见项羽,觐见落座后,问清缘由,大惊道“此事重大,千万不能硬来,否则,一旦兵变,即使诸侯大将军能镇压秦军,也会自损,大伤元气。”项羽道“所以黥布推荐了你,本将军也让他去请了你来,就是因为这层原因,闻道你足智多谋,你有什么更好的良策,请讲。”陈平莞尔一笑,从容地对他们窃窃私语一番,接着就发生了开头的一幕。
陈平的落星谋,自以为是绝妙好计,但是,不是能瞒得过所有人的,有一个人明白着呢,他就是范增。但是,他出于对项羽之忠,他感觉对彪悍桀骜的秦降军下手,不是没有必要。但是。范增笃信果报,所以他铁定认为这种虐杀无辜,折寿自己的没良心阴谋,他不同于战场的征战杀伐,这是要受报应的,自己也决不能去献这种阴谋。于是,范增揣着明白装糊涂,观棋不语真君子,他在看,也在应对,他弄明白了项羽是会留章邯、司马欣、董翳等三人以及他们的亲兵的,至于其他人,那冤魂就要提前夜哭了。
就在项羽行动的前一天傍晚,落日平西,宿鸟投林之际,李必、骆甲从落星坑工地回营,范增故意在李必、骆甲的眼前晃荡,看似一场偶遇开始了,两人即上前打招呼。李必道“范将军,前日我们哥俩曾有心去了你的营帐拜访你,叙叙旧,刚好没遇上。”范增“呵呵”道“相逢不如偶遇,这不就碰到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骆甲道“我们回营啊,得提早歇息,因为明天一早我们俩要去邙山落星坑里督军挖宝。”范增笑起来,突然似乎一震,双眼瞪得溜圆,抽了一口长长的冷气道“天坠落巨星,星辰是紫薇下界,通体是黄金紫金异宝,入地而没,藏起来了,这是魏国太仆陈平所发现的对吧?好事儿。不过,你们两个却有些不对劲啊,久不相见,原以为两位别来无恙,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儿啊,怎么脸上都有一股黑气,似乎是撞邪了,而且撞上的是阴兵过路,好凶恶啊。两位,别笑啊?早年我们一起在黑客军中搭伙,你们就已经知道范增曾读天书的吧,而今你们只有······”李必笑道“范军师,怪力乱神,岂可信乎?”范增回道“范增人称鲠生,何曾儿戏胡说过?信可以趋避,犹有转机;不信不知趋避,就不知凶吉如何了,那就让天来演之吧。天时不早,范增还有些军务要忙,就此告辞,至于后面的事儿,缘来而聚,如不能得见,那是缘尽了。”说着,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必、骆甲好不奇怪,被弄得七荤八素,愣了半天才回到营中,百思不得其解。李必道“我们两个明天要去当值,下到落星坑里······奇怪啊,今天范增不对劲,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突然甩手就走,也不打招呼,枉了我们眷念老友之心,真不讲礼数,令人冷了心,他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啊,说什么你我脸上有黑气,阴兵过路,蹊跷啊蹊跷,这是他不对劲,还是我们两个不对劲,对了······”突然,他恍然大悟,与此同时,骆甲也是一样的反应过来了,两人一握手,凶狠很异口同声地吐出一句话来“挖落星大坑寻什么宝藏,定是陈平的阴谋,落星坑要坑杀我们,范增没有办法明白告诉我们,就暗示我们今夜逃命去了。”李必又道“对,太对了,我们叫上百夫长王翳、郎中杨喜、吕胜一起走,路上有事有过照应,打杀起来,胜算也多一点。”骆甲双眼冒火,点点头。那一夜,秦降军中在大串联,预谋,然后大逃亡,他们成功了,所部数百人脱离了项羽的魔掌,一直逃到轘辕山落草为寇去了。
翌日,李必、骆甲等逃亡的消息传了出来,陈平大惊,劝项羽赶紧行动,于是,在太阳刚刚升出地平线上的时候,一等到秦降军下到落星坑中,一场震惊古今的大活埋开始了,楚军土石骤雨一样倾泻而下。十个坑每坑两千余人,号做两万人的秦降军,分别分散在新安四山不同的山谷——他们自掘的坟墓里。此时,他们已经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了,所谓的落星坑是一个阴谋,是让他们挖出来一个大坑,变相地好缴械了兵器,好活埋自己,惨绝人寰啊。顿时,坑里面的秦降军哭声震天,谁也不想死啊,谁都是一大家的牵挂啊,老人望他们平安归去;媳妇儿梦中梦见他们回了家,骤然哭醒悲号——“当家的,你回来了啊,你回来了啊······”,可是,那石头和土在疯狂地掩埋,降军拼命往上爬,但是,全被黥布、蒲将军号令弓弩手射死。
就在这时,秦将内史保号哭扑倒在项羽面前道“诸侯大将军,你不能啊,我们都是归降你的······”项羽回绝道“他们怀有二心,今日不是他们死,明日就是我们死了。”内史保一见说不动项羽,就转向章邯道“章邯少府,他们都是三秦子弟兵,你身为元戎,你要管他们啊,求留他们一条活路吧。”谁知章邯摇摇头,只是流泪,一边的范增仰天叹道“内史大人,秦将白起长平坑卒,谁能阻挡啊?就怨苍天负华夏······”
内史保大叫一声道“我不怨你们,我只怨章邯,章邯,你不得好死的,儿郎们,我内史保保不了你们性命,我就来陪你们来了。”说完,纵身跳进坑中,竟然被悉数活埋,这正是
新安坑卒二万命,
从此天阴魂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