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令归华觉得,仿佛她的问题很是可怜可笑,仿佛她不知道是一件很大的罪过。
可是……她就是不知道白篁为何要入凡尘!
辛苦修行了几千年,为的不就是位列仙班吗?
身为上仙,玉帝器重,仙友敬重,天界祥和安乐,他有何不如意的?
他为何要入凡尘?
第三章 、无归
“他掌上有着九瓣莲的花瓣,所以他投为凡人也能种出九瓣莲……”归华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自己把自己弄下凡界?为什么?白篁,这是为什么?
月老讶异的看着她,半晌后,才缓缓道:“难道灵君认为真君将莲瓣放于人偶掌心,只为着下界后还能种出一株九瓣莲?”
月老声音虽缓和,可语中包含着的谴责之意却已是显而易见。
归华眸色一冷,抬首看住月老,“不为着种九瓣莲那为着什么?”
月老不语,可两道雪白的长眉已然无风自动。
归华转头看着白篁的人偶,“这片莲瓣乃是当年在昆仑时,我从本体上摘下给他的,本是为着再有危险时我可第一个感应到,而今日……”归华抬手指着人偶就仿如指着白篁,眼中浮起一丝讥诮,“他入凡界的事前前后后我都要从别人口中听到!我与他相识几千年,可他要入凡界……他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他救七公主,他顶撞玉帝……所有的一切我竟是完全不知情!”
月老雪白的长眉飞了起来,看着白篁真君的人偶,看着那个等待祈盼的姿式,想起往昔与他的交情,想起他入凡界的因由,心头忽生一股悲怜激愤,忍不住道:“灵君与白篁真君是这个天地间相识最久的,你们彼此也认对方为最好的知己,为什么白篁真君要下凡界,为什么他要种九瓣莲,本仙知道,东华帝君知道,而偏偏你这个最好的朋友却不知道?!”
归华几千年来除却那次昆仑湖畔看到被人类伤得一身鲜血的白篁时动过气外,再也未曾有过火气了,可此刻心头抑制不住的升腾起怒火,眼眸一张,刹时冷芒流泄,“你们知道?是啊,你们全都知道,就是我不知道!那倒是请月老告诉我是为什么?”他告诉你们,却不告诉我么!
月老此刻胡子眉毛全飞起来了,指着归华,又指着白篁人偶,“归华灵君,你竟然说你不知道!真君下界已这么多世,你每一世皆看得清楚,你竟然还要说你不知道!”
“每一世看什么?!他每一世与其他凡人过得有什么不同?除了他没有姻缘,除了他会种九瓣莲,他与凡间任何一个人过得不都一样吗?而且每一世,他不是为着九瓣莲遭祸枉死便是与九瓣莲相伴孤老,世世如此!这难道就是他要的?难道就是为着这个他才要下凡的?就为着在凡间世世种出一株九瓣莲然后伴着它死?”
几千年来,归华第一次声音那么的大语气那么的激烈,一气吼出,吼完了,她脑中猛然有什么轰隆隆的哗啦啦的倒塌,黑压压的一片中透出一丝光来,一瞬间便看清了,可脑中耳中阵阵雷鸣,头晕目眩神摇魂动,心口上仿被九座大山压住了,那么的沉重,透不过气来的难受着。
“世世为着一株九瓣莲……”月老心中的那一点点火气已飞了,他看着白篁真君的人偶,看着他的那个等待、祈盼的姿式,轻轻的道,“灵君,你明明看到了,可你却没往心里去,你从没有好好想过真君到底为何入凡界。”月老的声音那一刻又沉重起来,“归华灵君,你到底是没想明白还是不想想明白?整个天界、凡间甚至阴间,除了你这位‘九瓣丹莲’化出来的上仙,便只有一位白篁真君可以种出这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九瓣莲!你真的没有想过原由吗?”月老转头看着归华,眼中是深深的叹息与怜悯。
归华一张清玉雕成的脸此刻却比一张纸更苍白更单薄更脆弱,素日冷冷淡淡的一双眸子此刻一片惶然空白,全身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想起白篁真君被毁去仙骨打下凡界之时那种恬淡无悔的神情,月老就止不住的惋叹,“本仙掌管人间姻缘,千万年来可谓看尽情爱痴恨,可真君这样痴、这样傻、这样做法的,本仙却真是第一次看到。”目光投向林中那千丝万缕、牵系人间姻缘的红线,“他弃仙位,他断绝姻缘,却愿在人间世世受轮回之苦,世世孤老终身,他求的是什么灵君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
很久后才听得归华轻轻的一句回答,转头看她,却见她已转身离去,一脸木然与苍白,不再看一眼白篁人偶,不再看月老,不再看这红线林的万千人偶与姻缘红线,她缓缓的头也不回的离去。
真的不知道吗?月老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息。
归华宫的青池里绽满一池九瓣莲,青烟缭玉迎风摇曳,那样的芳华便是王母那开满各式各样的莲花的瑶池也不可比拟。自白篁真君离去,白鹿洞天里的九瓣莲便已全部枯萎,归华宫的九瓣莲便是这个天地间唯一独有的风华。
归华自月老府回来后便呆坐于池畔,目光看着这一池的莲花,眼神却落得远远的。
这样一坐便是数日,归华宫的仙子们很是忧心,却又不敢靠近打扰,只能远远看着。
眼前明明是一池莲花,可眼中浮现的却是红线林中那微抬的双掌。
闭上眼,白篁下界后的生生世世便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转悠,一时是抱莲而亡,一时是抱莲终老,一时是他婉拒他人的微笑,一时是他望莲的痴迷……无论她如何摇头甩首,总是不能摆脱那一幕幕、那一世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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