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慕昭便带着凌川,出现在了书画铺子对面的茶楼上。
即便书画铺子门庭若市,但找到月思朝并不困难。
她总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脸上未施粉黛,穿着最素最普通的布衣,乌发上也没簪什么名贵的钗环,仅在发间别了朵天青色的绒花。
绒花旁似乎还有些栩栩如生的枯草。
等等,枯草?
慕昭适时想起那辆从他面前经过的,重量不大对的牛车,薄唇微微抿起。
再看向她时,眸中多了丝探究。
他记得牛铃声在巷口断了片刻,想来她应是那时上的车。
她是在躲他吗?
可她为什么要躲他呢?
如果一个女子思慕一个男子至痴狂,甚至还会写这样的东西,那么能见到他时会想躲着他吗?
凌川在一旁惊叹:“她居然来了?她何时来的?”
慕昭不咸不淡道:“藏在那牛车的草堆里来的。”
“您是说……她先一步看见了您,而后躲了进去吗?可是为什么啊?”
那牛车虽谈不上脏臭,但也绝算不上干净,不仅有木头潮湿的腐朽气,还夹杂着淡淡的牛圈味儿。
凌川不明白为何会有姑娘家宁愿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
“是啊,为什么呢?”
慕昭垂眸自问,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两人沉默之际,忽闻一旁的一对男女嬉闹之声。
“宏郎别看我别看我!双双今日憔悴得很,一点也不好看呢……”
“哪有?双双每日都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郎!”
……
粘腻的情话断断续续传来,慕昭的视线再度落向窗子对面的书画铺。
原是这样。
今日她未曾装饰,穿的衣裳比城门前遇见那回还要普通,故而宁愿钻入那牛车里,沾染一身脏污,也不愿被他瞧见。
都言女为悦己者容,看来她思慕他真的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慕昭好看的眉眼拧起来,觉得要与她说清楚这件事更加迫在眉睫。
夜凉如水。
烛火下,月思朝正精心包着一只狼毫。
女使浣枝推门进来,见笔杆上已被打出了一只漂亮的绸结,唇角微微弯了弯,加快步子走了上去,将手里托盘轻轻搁在一边,打趣道:“奴婢倒是从未见小姐对谁如此上心过呢。”
月思朝嗔她一眼,手中的活却未停:“别瞎说。”
“明日是季公子的生辰,他无父无母的,京中朋友也不多,他又帮了咱们不少,若是我一点表示也没有,岂非太白眼狼了?”
浣枝是她院中唯一的婢子,平日比她还要勤快,虽生得瘦弱,但劈柴生火,洗衣打扫,通通不在话下,月思朝时常觉得她比主院里的一等女使办事还利落。
浣枝望了眼托盘中的衣裙,略带惋惜道:“只可惜小姐今年的春衣浆洗了还未干,只能穿一穿去年的款式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月思朝并不在意这些,“衣料看着能过眼就够了,左右他也不是拜高踩低的人,且若是盛装太过,惹他生了误会,又该如何?”
浣枝撇撇嘴,小声道:“真有什么误会也不是坏事啊……季公子人挺好的……”
月思朝严肃打断她:“那也不是咱们如今能想的。”
说罢,她觉得方才有些凌厉,轻叹一口气,放缓声线:“你也知道,我不过是咱们家里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婚姻大事尚捏在主院那位的手里,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且季公子上京是为科考,依他的样貌才学,金榜题名是迟早的事。听说陛下偏爱才子,届时莫说官家小姐,尚公主怕也不是不能。”
“既无可能,又何必生了这份心,到头来徒惹自己伤怀呢?”
浣枝望着她白净柔美的脸庞,双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自家小姐哪儿都很好,可偏偏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子。
明明是大好年华,春心萌动的年纪,却偏偏一副桑榆暮景,看破红尘的模样。
除了银子能提起她的兴趣,旁的什么都不想。
她心中感慨万千,到嘴边时只化作了一句赌气的话:“反正奴婢就是觉得小姐很好,生什么心都可以!哪怕想当皇妃也是行的。”
这可不兴行啊。
当今陛下比她爹年纪还大,她才不想给他做妾呢。
月思朝心想,她这么努力赚钱,就是为了争取早日离开月府,免得被主母随便塞给旁人做小妾。
她爹只空有一副好皮相和好口舌,除了会甜言蜜语地哄骗女人,并没有什么真本事。
他原本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全靠主母把其他的庶出女儿嫁人,为他铺路,这才换来今日的五品官职。
若非她上头还有个比她大几个月,尚未出嫁的嫡姐,主母操心着嫡姐的婚姻大事,暂时无暇顾及她,否则只怕也会把她塞给旁人做妾,为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爹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