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吃了几筷子鲜蒜苗新豆角,斜眼看看卫善,扁扁嘴巴,想了半天道:“你回去也多给你爹你娘磕上几个头。”
卫善不意赵太后会说这样的话,心里确实有些惊讶,捧着汤盅儿点头:“祖母说的是,我从未在父母面前尽过孝,自当好好磕头,给爹娘修碑立坟。”
赵太后早年在乡间就听过卫家的大名,原来那一片就全是卫家的地,赵太后死了丈夫还能讨生活,由里正出面保下她这一亩三分田,那得都算是卫家的恩德。
她原来也曾经念过这番恩义,只长久不再想起来了,昨儿给秦昰讲古,孙子不住问她过去的事,原来是怎么种的地,地里又种了些什么,大着肚子要割麦子,割晚了就要被人偷割了去,一桩接着一桩,倒又让她想起过去,那年若是卫家把地给要走了,她肚里又怀着一个,除了跳河也没旁的活路了。
离得远了,倒念起这些死去人的好处来,可心肠来回一转,想想那是老天给卫家留女婿,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
能有这么一句,都叫卫善吃惊,她笑着应承,到离开宫苑时,便正经给赵太后磕了一个头,算是拜别,赵太后抠抠索索,竟拿了些钱出来。
来离宫时,她怎么也不放心她那个藏钱的大箱子,叫人抬着送到正元帝殿中去,给谁她都不放心,儿子总不会贪了她的钱。
正元帝啼笑皆非,又摸了私库出来补给老娘,知道她捐钱修佛塔寺贴出去一万贯,又给她补上些,赵太后这下子高兴了,她手上有钱,便比过去大方,拿出三十贯来给卫善。
她本来想出十贯,连翠桐都瞧不过去,说了许多话劝她,说她是长辈,若她只给了这点,宫妃送仪程就只能比她少,不能比她多了。
卫善笑着接过,坐在马车上,带着秦昰一路回去皇城,秦昭骑马就在前头,她掀了帘子往外看,只看见他坐在马上的背影,笑一笑又想起昨天夜里说的那些来。
卫善抽出一支眉黛笔,在小笺上把秦昭说的话草草记下,依稀记得他还画了一幅甘州图和周师良若是要反又该如何逃亡的线路来,只记不真切,随手涂上两笔,船上一月的功夫,怎么也能把这图重画出来。
秦昰识字有限,伸头看了也不知姐姐在写什么,只不住口问她:“碧成什么时候回来?”他难得有个好玩伴,一刻也不想离,两个说定了还要一同划船。
卫善笑着安抚他:“他再有两日就跟来了,你跟着姑姑同住,等天再热些,一同去离宫避暑。”秦昰又想亲娘又想伙伴,还是先选了亲娘,只走的时候还叮嘱姜碧成记得喂那银甲大王,把它喂得胖些。
这回进宫,依旧还从九仙门入,卫善没戴帏帽,秦昭抱着弟弟,三人笑晏晏进来,赵二虎抬头直视前方,一动都不敢动,还是秦昭停了下来,先认出了他:“你怎么还守城门。”
秦昭记得他,是跟他端午赛舟就在一个队里,赵二虎很肯出力,划完了船,出了一身大汗,原来脸就黑,一晒过后黑得发亮,知道他是赵家的,秦昭还多看了他两眼。
看他只知道缩在后头,连请功都不会,秦昭伸手就把他提到跟前来,好在正元帝面前露一露脸,全了赵家的面子。
京城里那些风言风语,秦昭自然知道,说不准连正元帝都知道,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并不想伸手去管,赵二虎既然还肯上进出力,就该把他提起来,让正元帝高兴高兴。
赵二虎果然得了重赏,他自觉比别人得的多,又觉得是靠了关系,越发脸黑,生得似块碳,红也红不起来,心里感激秦昭,却不敢跟他说话。
赵二虎心里明白,秦昭跟他是再不相同的,气度仪表说话谈吐,样样都比自己强出不知多少去,当着他的面,不很敢开口,怕自己一开口就村气了,惹人笑话。
此时看见卫善立在他身边,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梗着脖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只能称“是”,秦昭笑了:“不必如此,你我要论亲戚,我该称你一声表叔父才是。”
秦昰弯起眼睛笑,学着秦昭的口吻,叫了一声:“表叔父。”
赵二虎一下子怔住了,连结巴都不结巴了,整个人石立着,卫善没笑,反是卫善身后的青霜“哧哧”笑出声来,被沉香掐了一把,这才掩住了口,不再笑了。
两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真细论确是这么个叫法,赵二虎人生得这样黑,都能看得出面色发白,像是被唬住了,秦昭也不知自己哪里失言,可他自来不计较这些,笑一声就此揭过:“还依咱们上回说的,若不想守城门了,只管来找我。”
赵二虎眼睁睁看着卫善走远了,又在心里把她想一回,一天也不知道要想上几百遍,这一算辈份,自己竟然是她的“表叔父”,怔怔站在原地,一声都不言语。
反是同他一道守门的眼睛亮起来,朝里有人好当官,晋王殿下都肯提携,还有什么不肯的,拿手肘捅他一下:“你这活傻子,赶紧点头哇。”
赵二虎闷了头,依旧一声都不出,还在想着那句表叔父,他要是离了九仙门,那更看不见卫善了,在这里守门,还能时不时看她一眼,要是走了,那就连一眼都难见了。
那一个瞧着他干着急:“你是什么身份,倒在这儿站城门,要是自己上进一把,说不准往后就与太子晋王同座了,你们可是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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