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要过节,林先生家里也要过节,冬至这两日,他倒没地儿可混了,在城门边远远就看见了卫善,她马上悬着箭筒,腰上挂着皮鞭,风帽上的明珠映面颊生光,一时为她容色所摄,痴看住了,竟没细瞧她身边人是谁。
卫善一看见魏人杰便知不好,秦昭来的事,不能让正元帝知道,手放在腰边对秦昭比个手势,秦昭卫修快骑出城,卫善的马却慢下来,扬着马鞭叫他一声,笑盈盈道:“魏人杰!你怎么在哪儿?今儿不混书场了?”
听书是她要去的,魏人杰跟在后头蹭听,他出门时候,魏夫人什么也没预备,反是魏人杰给他收拾了两件衣裳,一些伤药,还给他预备了一小袋钱。
魏夫人再不担心儿子活不下去,魏宽也是一样,想让他尝尝大头兵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魏人杰却没改掉散漫的性子,一发饷银就全花了出去,到了月底哪还有钱去书场。
卫善待他难得有这样的好声气,眼儿一眯尽是笑意,魏人杰哪里还管过去的马上骑的是谁:“你要上山?怎么不带猎鹰?”
卫善初来时,本地官员富户都当公主爱珠宝美玉,寻常小姑娘家喜欢的东西,打听得卫善时时往城外去,回回都带些山鸡兔子回来,便知这个公主不爱花粉爱打猎,那个姓金的富户,除了进上南菜厨子,又送了两只猎鹰过来。
养鹰吹哨即飞,雪地里逮兔子捉狐狸,倾身直冲一捉一个准儿,卫善头上的昭君套,便是用自己捉着的火狐狸皮做的。
秦昭飞马出城,留下卫善来跟魏人杰周旋,他知道魏家人眼睛最利,扫都不扫他一眼,出了城也沉着气没问卫修一声,反而是卫修有点得意,到了龙王山山脚下,漫不经心告诉秦昭:“魏人杰往善儿屋子外头摆过小娃娃。”
秦昭快步上阶,要见林文镜,心里还有些忐忑,头都没回:“我知道。”这下反是卫修怔住了,想问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总不会是善儿告诉他的,就连善儿自己都不知道。
卫善把魏人杰拖住了,少不得要走往林子里走一回,一进树林就听见麻雀吱喳一片,光秃秃的树杆上一排一排撅着尾巴毛的花麻雀,一边叫停了,另一边又在叫,倒像是说书场里搭台打擂,如今最红的就是《大业英雄传》。
讲卫王的那一段最是荡气回肠,卫善仔细听过,是忠是奸古来有辨,全凭写书人的一枝笔,说书人的一张嘴,一样是讲书,何以听见刘备落败便有人嗟叹垂泪,听见曹操落败便各各欢欣叫好,古今一理,正应在《卫王传》这一段上。
口能诛之笔能伐之,自然也能捧上神坛,卫王庙才建不久,已经成了个求财求子的地方,一人说香火鼎盛有求必应,便传十传百,冬至节里供奉的团子,在灵前供一供就放到城东城西两处的粥棚里。
用的就是叶凝的办法,底下煮粥也一样废柴,再架上大蒸笼,粥的热气冒上来,把团子蒸热,给贫民们分食,算是过节。
卫家的粥棚是打着公主的旗号摆出来的,从落第一场雪起,一直摆到现在,济民所抚孤院里也有人来领粥,今岁城中倒无倒闭冷死的人。
卫善拖住了魏人杰,跟来的除了魏人杰,都是吴三领的兵,吴三又是秦昭的人,卫善打定主意把魏人杰拖住,最好回去的时候秦昭已经走了。
两人在雪地里一通乱逛,魏人杰用不惯卫善的弓,怕一使力气就把她的弓折断了,围了几圈都没有收获,卫善佯装发怒,眉头一拧,不能空手而回,却又箭箭放空,气的跺脚。
魏人杰看她生气,想宽慰她别急,憋红了脸也说不出口,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来:“急甚。”伸手在雪底摸了十来枚小石子,冲着树杆,打了一串麻雀下来。
哪知麻雀虽小,成群结队竟也记愁,飞扑上去在魏人杰头顶盘旋,卫善眼看着这些鸟儿翘起尾巴来攻击魏人杰,身上肩上淋了几下,雪地上一片绿白物。
卫善吓得花容失色,夹紧了马腹就要逃,魏人杰发足便奔,那一串麻雀也扔在原地,两人跑出树林这才停下,卫善一只手捂住鼻子,一只手握着马鞭,指着魏人杰道:“你就站哪儿,不许过来。”
从衣兜里摸了半天,扔出一条帕子给他,满地都是雪,搓一搓也能把身上搓干净了,魏人杰接过帕子,迟迟没有上身,自他跟着卫善,知道她是极爱干净的,这东西给了他,必然不要了。
他跑得极快,身上只淋了两下,手握着软绢一角,心里竟然甜起来,把那绢子揉成一团,假意在身上搓两下,一扬手道:“还你。”
卫善拉着枣红小马跳了两下,摇头不肯要,魏人杰便把这块帕子收下,心里暗道这可是她自愿送的,越想越甜,轻软软的,也不知道闻起来是个什么味。
这一片白茫茫没人踏过,也不知是不是农田,枣红马儿这么一跳一踩,恐伤了秧苗,卫善催促他快着些,好再往林子里头去。
魏人杰跟人总要顶几句,绝不肯乖乖听话,这会立在雪地上,近处是山,远处是城郭,抬头是万里无云的天,脚下是绵延到天际的雪,竟一句反话也不说,蹲身低头,捧了一把雪把雪往头顶拍,头发都搓干净了,脸也冻红了,鼻子冻得红通通的,这才笑看向卫善。
卫善既觉气恼又觉好笑,咬着嘴唇半天还是没忍住,骑在马上笑了起来,魏人杰后来当了右武卫将军,却不知道还有鸟粪淋头,仓皇逃窜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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