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他早就不记得了,隔了多少年,家乡不曾回过,祖宅也没修过,在忠义侯府里重立了祠堂,就连祠堂中也没有堂兄一家姓名牌位。
是杨思齐先听见了,他在外头散播卫善污名,反被太子狠狠打压,知道此时不是给二弟报仇的时机,帐本上有一个算一个,卫善秦昭魏人杰,一个都跑不了。
他哪里知道青州旧事,还当有人在发丧当日闹场,心中发狠,解下身上的白腰带,缠着那人的脖子就要把他勒死,手上勒紧了,脚上还下功夫,杨思贤身上也不知挨了几脚,还是被白事班子里的人给劝拉开了,又是给杨思齐磕头。
身上自己也没少挨拳脚,惹了这样的高门大户,小班子也不敢留他了,看他被打得去了半条命,打发他几个钱:“你赶紧出京城罢,这样的门户哪里是咱们惹得起的,可别把你的命也赔在这儿。”
班里是有人知道杨思贤的身世的,送葬的这个叫作杨思召,打人的叫作杨思齐,原来还说这一家子是杨思贤的老乡,大户人家听到乡亲总多赏两个钱,这一趟有的赚,还能喝几角酸酒。
谁知闹出这样的事来,心里猜测着约莫是真的,里头有个跟杨思贤交好的小唐道:“若你说的是真,那你这条命是怎么也活不下来了,不如就去大理寺,告一状,保不齐还能给你爹娘伸冤翻案。”
话还没说完,果然有人来寻杨思贤,杨思贤潦倒半辈子,活到将要三十还窝窝囊囊在坟头偷人家的酒喝,自己亲爹娘的丧事没有好好办过,反给人当孝子贤孙哭丧,如今活不下来,自然要觅一条生路。
小唐带着他逃出来,眼看那伙人是怎么把冷暖铺子翻了个底朝天,杨思贤知自是活不了,当真去了大理寺,小唐把他送到门口,告诉他都到了一这步,干脆豁出去,又教他几句保命的法门。
杨思贤隐隐见人都追到大理寺门前来,还扭住了小唐要打他,扑咚一声拜倒,高喊着要告忠义侯杨云越弑兄逼嫂。
第136章 反复
大理寺是刑狱衙门, 门前有石鼓,还有三班轮换的皂役,青天白日, 眼看后头七八个素面蓝衣的人, 追着个一个衣衫潦倒中年人的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才提了棍子要去大喝一声, 那人就跑到门前扑咚拜倒说要告状。
那几个人自然不敢在大理寺门前行凶, 杨思贤早就腿软, 喊完这一嗓子, 人就软倒在地上,仿佛看见小唐被人拖走, 后背前襟俱是冷汗, 两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
皂役这此再抬头看那几个人, 就见那七八个素面蓝衫的汉子脚步一顿, 各个四散进小巷中, 这才追上去, 早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杨思贤为了保命把名字咬得准, 爵位封号姓甚名谁, 若是平时这样的人怕不理会他,可他身后还有追兵,来势汹汹,逃得又快,这事便已经做了三分真。
两个皂役把人抬进去, 以民告官先得打三十板子,这三十板子打下去,这人怕也就废了,两人互看一眼,把这事儿报给主薄,问他怎么办。
当差这许多时候也没见到大街上就敢行凶的,主薄也拿不准主意,又往上报到了大理寺正面前,这事儿本不该归他们管,可待问明白这人告的是谁,让他调头再去京兆尹,那就是要了他的命。
先问案前再定夺,大夏日里给他灌进一碗凉茶,杨思贤这才醒了,大理寺正亲自问他,让他把要告的人是谁,告的是什么事再说一回。
一听见告的是杨云越,粗问一回家乡姓名,倒都能对得上,铺纸磨墨,一问一答,杨思贤方才急乱,此时脑子才清明过来,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
杨家出殡办丧,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办得完的,等作完了七,葬事才算完。杨家发丧大操大办,里头能刮的油水有许多,给这些人也发了白布做衣,白事班子早有一套衣衫,替人披麻作排场,这白布的油水便不会不贪,余下的也就是些吃喝酒水。
杨思贤爱喝酒,跟小唐两个都是新进班子的人,小唐手脚快,原来在江湖上混,是个不入流的偷儿,说是这辈子就敬佩识得字的人,张口闭口都叫他杨先生,随手摸了酒来,分给杨思贤一壶,两人杯碰着杯,喝得半醉便念叨仇家,一面念一面哭,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小时候过过好日子。
小唐原来混江湖,人很有几分义气,听见他说这些,陪着他一起骂,骂着骂着,全班子的人都知道了,也有替他抹泪的,班主还多饶他几个钱。
杨思贤是个软弱人,早年经过这一遭,家中恶仆,乡下的恶亲戚,还有当年的县官,早已经把他欺负怕了,寻常绝不搅和事,只当这辈子是见不到那个害人的叔叔了,一辈子飘零潦倒,想起来又得嘬几口酒。
在杨家呆了七八日,做低伏小见人弯腰,锣儿一敲就张嘴大嚎,一半是哭钱一半是哭自身,知道他也是姓杨的,管事还多发了几个钱。
直到小唐告诉他,这家死的叫杨思召,主家在朝里当了大官,跟他还是同乡,让他也别这么漂泊了,干脆就扯一个乡下亲戚的名头,投到这家当奴仆算了,识得几个字,保不齐能当个帐房先生,总比替人披麻戴孝要强。
似这样攀亲戚的,大户人家从来不少,还有扯着同乡的旗号,拜在人门下当附奴的,小唐吃了两口酒,把杨云越的名字随口说出来。
眼看这富贵锦绣原来都是仇人的,父亲杨云道坟前多久没人祭祀了,原来这家子竟还当了高官,杨思贤连年哭丧,这回哭的却是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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