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推开那把扇子,松开两个人的手,慢慢往栏杆前去,这里围满了人,能看见秦昱跳下湖去,两只手不住扑腾,声嘶力竭喊着母妃。
水里一团乱,秦显只慢了秦昱一步,秦昱要往下跳,他伸手就捉住了秦昱的衣领,以秦显的力气竟然拉不住他,绸衫“撕拉”一声裂成两片,秦昱还是跳到水中。
太监侍卫们又要捞杨妃又要顾着秦昱,一个已经不知沉在哪里,更不能叫他出事,卫善挨到卫敬容的身边,正听见正元帝说:“赶紧着人去,显儿不会水。”
不会水的哪止一个秦显,跳下去的太监倒有一半不会水,秦显一看这样搅和只会把水面弄得更乱,拿出打仗时的气魄来,让不会水的都爬上岸,只余下会水的往湖里捞人。
秦昱刚刚凭着一腔热血跳进湖中,此时人早已经萎顿,被太监拉了上来,人还在发怒,双眼赤红,冲着秦显就是两拳,秦显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提起来搁在岸边,自己登上假山石上,去看湖里人有没有杨妃的身影。
出了这样的事,云台不能再行宴,卫敬容缓过神来便下令各宫眷回到自己殿中去,不许立在湖边楼上看热闹,符美人立时扶起了乔昭仪,怕她胆小,替她拿扇子掩住脸,两人一并回宫。
徐淑妃怀里抱着儿子,这样的喧闹,秦晏害怕哭了起来,反而是小如意依旧瞪大了眼儿,越是闹就越是蹬着腿儿高兴。
她干脆把两个孩子都带上,奉赵太后回了宜春殿,越太后还在神神鬼鬼的念叨:“水鬼拉人,好端端的怎么又惹花神又惹水鬼。”
徐淑妃只得听着,所幸两个小儿还不懂话,几行人分散往宫殿去,才还热闹的云台上,一时人都散了个干净,只余下太监宫人,收拾未尽的酒菜。
封美人正要做剑舞,把腰缠得细细的,腕上系了红飘带,忽被南歌声打断,她就一直在台边等着,出了这样的事,也听吩咐往回走,台上就只有大小二宓还在了。
卫善心神震荡,久不能言,脑中全是秦昱怎么阖了眼,又怎么抿住唇,那两只发抖的拳头不时在眼前晃过,眼睛盯着水面,人已经落下去小半个时辰了,杨云翘之前自然是会水的,七八岁被卖,就算还有童子功在,也扑腾不了这么久,人必然是没好活了。
等太监撑了船出来,拿网兜在湖中捞人,卫善咬咬牙稳住了心神,回头一扫,看见大小二宓还在云台上,蹙了眉头,扶住沉香的手,转身回去,特意走到她们跟前:“皇后娘娘已有旨意,才人宝林还是回宫侯着罢。”
两人惊魂未定,一个拉着另一个,骇得面上色变,到底入宫时日还浅,杨妃算是她们在宫里的靠山,杨家是她们在宫外的靠山,此时两座靠山眼看都要倒,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对着卫善竟一句话都回不上,被宫人扶了回去。
光看两人的神色,便知二人毫不知情。
卫善咬住嘴唇,这样大的事,杨云越不一定会透露给这对姐妹知道,两人在宫中还没站稳,失了杨妃就是失了庇护。
宫人撑起罗伞,卫善却半点不觉得热,心里一直在想秦昱,他知道母亲的死期,他眼看着亲娘去死,忽地回神,叫过了小顺子:“你去打听打听,那船是怎么翻了的。”只要做了手脚,总会留下痕迹。
到下午时,杨云翘的尸身被捞了出来,秦昱坐浑身湿透,到衣裳全干,连鞋底都干了,一只脚茫然踩在地上,坐都坐不直,更别说能站起来,听见母亲被打捞出来,几乎没有力气去看,他的侧室宋良娣一直陪在身边,喊了一声“殿下”,秦昱这才回神。
杨云翘人早已经没气了,头上的珠钗也早就失落,能被网兜捞出来,还是头发缠在了网上,杨云翘本来就生得白,一身红绡沾了水,紧紧裹在身上,碎萍沾在身上,红绡纱裙点点绿意,死都死了,依旧艳色无边,宋良娣赶紧拿披风把人罩住。
秦昱跪在地上,半晌才伏身,伸手掏了半日,这才想到自己衣裳都被扯烂了,哪里还有帕子,还是宋良娣掏出一怕罗帕来递给他。
秦昱抖开手帕,看见上面绣着的出水莲,把帕子叠了叠,替母亲擦去面上的浮萍,显出原本莹白如珠的脸色来,弯眉杏眼桃腮含情,秦昱把杨云翘脸上脖子都擦干净了,从喉咙口吐出一口血来。
正元帝等了半个时辰,知道人必是活不了了,就回了紫宸殿,反是卫敬容一直都在等着,人还到了湖边,是秦显怕吓着她,请她回去:“儿子在呢,母亲回去罢。”
卫敬容也不是没见过战乱死人的,把眼一阖说道:“我总要看看她。”此时见秦昱吐血昏厥,赶紧让小太监把人抬回去,不忍去看地上那一截红裙,偏过脸去:“吩咐嬷嬷们来收裹了罢。”
卫善在仙居殿接着消息,大热的天让沉香给她沏一杯热茶来,落琼道:“有沏好的茉莉茶,已经拿冰湃着,公主要不要喝那个?”
卫善摆一摆手:“喝热的罢。”
各殿听说,虽都知道人是活不了的,却依旧有了定论,宫里还是头一回办这样的丧事,都有些无所适从,有心里清明的,都想着杨家这番倒能逃脱,却不敢说杨妃死的正是时候。
徐淑妃在宜春殿里和赵太后一起听了消息,赵太后又念了两声佛:“赶紧叫人来超度超度水鬼。”跟着又吩咐翠桐去云梦泽边烧烧纸:“必是放焰口的时候冷落了这些孤魂,这才作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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