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去永宁,那就是落了军户,比原来围他还围得紧,唐货郎手嘴都不停,一换给小娃挑糖一面拿着秤,手势生得很,可嘴甜人好看,家家都愿意拿些旧东西来折给他。
“我姐夫原来是去做工的,在码头扛包也是做工,一天累死累活赚点钱,又没房又没田,比你们不如。”这话倒说在乡里人心坎上,城里屋子好些吃的多些,赶集的时候也眼热,可没田没屋,到底不易活。
“后来永宁招人,我姐夫就去了,盖了大屋,又清了荒田,当兵的人人都能分着,姐姐姐夫一合计,就想投军,去了五十来个人,做完工能留下的只有十来个,得是能干有力气的,赶着人少,我姐夫进去就是十夫长。”唐九抖开巾子抹把脸,满面骄傲。
原来可不是这么听说的,只说去了就要留下当兵,越传越骇人,一听货郎说的,个个不信,货郎也不恼,指指自己的担子,一付行头都是新的:“还发安家费,我倒想投军呢,人家不要我。”
这后生看着确是生得细皮嫩肉,城里养大的,比乡间地头上瞎跑的孩子不同,又细问他得了多少钱子,一天给多少钱,吃得如何,屋子和田果然都是白给的不成。
听说农户不要,得留在乡中耕田,农户流失这一片田地的收成就少了,得是像唐货郎家里这样,本就无田的才能去。
村子里难得见着个能说会道的外乡人,人越聚越多,不论问什么,这货郎张嘴就能答,收了一担子的旧东西,绒花手绢都换空了,十几个大姑娘就挨在边上看他。
唐九假扮货郎走村,效果确是有的,有那胆儿大的,当真动心,一样是耕田,种别人的不如种自己的,难道那头不雇佣工人不成。
可大多数人抵不住刘刺史那交缴三成谷子的实惠,林先生点了一条路,州中监狱里抓着的那些犯人,秦昭捉着的那二十来个流匪,本来就一多半都是平民,要说大恶,实称不上,可既是匪类,又不能亲易放过,就把这些犯人押到永宁,譬如徭役,做得好了,就能免轻罪责。
这些犯人带着刑具,五人为一队,五人中有一个逃跑,便五人同罪,这个法子一出,解了燃眉之急,让犯人服劳役本就是自古有的,潘家的采石场里就用着这样的犯人,一天就管两顿饭食,比用个工人省钱得多了。
这些犯人到了地眼看见屋子盖起来,田地也越清理越多,军营里当兵的,要说身家多清白的也没有多少,容纳这些人也不是难事。边军人手不够,这些人中罪责轻的,完工之后便留在军里服役。
刘刺史偷鸡不成,可秦昭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这一回放过了他,就会有下一次,他在晋地要办的事还多得很。
刘刺史那个幕僚,在夜里无声无息的死了,第二日刘刺史久等他不来,还想着要等他拿主意,如今这事儿一过,白白少收这么多的米粮,边军已经挨过最缺劳力的时候,眼看着军屋可都盖起来了。
下人去催幕僚起身,拍了半日门都没人应,一把推开,屋里全是烧炭的味道,七月的天儿,门窗紧闭,打开了屋门才知道不对,那幕僚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人都已经僵了。
哪有人七月天里烧炭,刘刺史拿帕子掩了口来看,唬得脸色煞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府中这许多卫兵,幕僚的院子虽在外头,可这一圈都有兵丁巡视,人竟悄没声的死了。
刘刺史正自心惊,还道这事并没露形迹,却越想越怕,越怕越抖,被下人扶住,连叫了两声老爷,刘刺史这才稳住了心神。
接着下人便是一声轻叫,把刘刺史肚子上的肉都吓得抖了一抖,乍着胆子要骂,就见下人指着房梁打颤,刘刺史一抬头,就见屋里梁上悬了一只水老鼠。
头朝下脚上朝,青砖地上湿了一小圈儿,刘刺史着人把这老鼠从房梁上解下来,这才发现这只老鼠不是滴水,是在滴油,它是被油给浸死的。
刘刺史脚下一滑,被下人给扶了出去,他浑名既叫油耗子,便是贪婪至极,又胆小至极,哪里想得到晋王甚也没说,直接杀人。
抚着心口半天都没缓过神来,下人还来问:“那尸身……”
“埋了埋了。”刘刺史连连摆手,那幕僚的尸首一口薄棺抬出刺史府,刘刺史因着心慌,给了厚厚的葬仪。
他倒是想闹,可他又没这个胆子,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夜里都睡不着觉,也不往小妾那儿去了,天天都跟刘夫人呆在一个屋里,门口派了侍卫把守。
刘夫人也唬白了脸儿,这算是个什么死法,人都能摸进府来,封住屋子烧炭,那要是下毒落水落马,也都是寻常,自己吓自己,连着几夜都睡不着,眼睛底下一片青灰。
刘刺史府中死了个幕僚的事,外头并不知道,只知道刘刺史称病,几日都没去府衙办事,刘家上上下下把这件事压得死死的。
刘夫人接连推了几回宴饮,可总有推不掉的时候,七月七是晋王妃的生辰,晋王特意从永宁县赶回来给她庆生,那一天是怎么也不能不赴宴的。
刘夫人哪里敢,这会儿再看卫善,仿佛看着催命罗刹,在她面前一声儿不出,那些富户自打听知道卫善七月七的生辰,便说要办一个盛大的七夕乞巧结,让整个晋城张灯结彩,城楼上挂起紫幛彩缎,放烟火来给卫善贺寿。
几个夫人凑在一处陪着卫善摸花牌,她这会儿已经五个月的身子,懒洋洋不愿意动弹,冰的东西倒是能吃了,专让人做了冰酪,落琼一勺子一勺子喂到她嘴边,她手里摸着花牌,面前一堆金戒指金簪子,手气旺得很,一家吃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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