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见他久不开口,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立起来随手摘来亭外长的长片绿叶为杯, 与魏宽分饮那一瓶酒,魏宽黑着一张脸,鹰隼一样的眼睛盯住秦昭的脸, 秦昭冲他抬抬手,先一步把酒饮尽。
这是魏宽加入卫家阵营的第一步, 魏人杰是绝不能在正元帝和秦昱的手下过上好日子的, 除非魏宽有当权臣的心。
魏宽仰着脖子一口把酒饮尽了, 他随手扔了那张绿叶,想对秦昭说些什么, 却没能开口, 冲他点一点头,眼看着秦昭离开亭子。
石亭之外绿叶遮蔽,把阳光挡得密密实实, 只偶尔从叶缝间落下几点碎金,而几步之外便是溪谷,秦昭背着身子走出去, 几步间便从幽暗处站到了阳光下。
魏宽虽然老了,一双眼睛依旧税利,目光穿透叶片,望见卫善坐在软毯上,手里撕下小块獐子肉,喂给太初吃。
那小姑娘圆脸大眼,魏宽的目光才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她便抬起头来,仿佛正在搜寻,一眼看见秦昭,倏地笑起来,伸开双臂要秦昭抱她,被秦昭一把搂抱起来,哄着她放风筝玩。
魏宽心中一时酸涩,想到家中的小孙子,若是当年能替儿子求娶卫善,如今小儿子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魏宽停留片刻立即起身离开,石亭之中依旧落叶满地,不曾有半点人迹,空山间就只有太初的笑声。青霜抱着太初放风筝,卫善用小刀割下獐子松鸡来,就用叶片盛着递到秦昭手中:“这会儿吃着正好,你尝尝要不要再加些料?”
秦昭用银签插了一块,鸡肉用松枝松果烤着更香,两人并肩坐在松树下,太初仰头看了一会风筝,就又被草地溪边生的各色野花吸引住了目光,她摘了满满一捧,奔到卫善的身前,把手上的花都撒在她裙子上,仰着小脸笑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太初缩在卫善怀里睡了,她玩得一身是汗,被裹秦昭的薄披风里,脸蛋红扑扑的,长而卷曲的睫毛小扇子似的轻轻掀动,秦昭低头看看女儿,再看看卫善,伸出手去,把妻子女儿一并搂在怀里。
魏人骄的调令很快批下来了,魏宽主动把儿子调往边地,去的又是么个敏感的地方,正元帝听他奏请,对他点一点头,他早就已经有了份心思。
先收拾袁礼贤,再收拾曾文涉,曾文涉不过是捎手,而袁礼贤的党羽却着实费了他一番心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袁礼贤已经侵浸朝堂二十余年,处处都有他的亲信门生。
曾文涉又实在不堪大用,若是当年留下胡成玉,这些事倒有一半能交给胡成玉去办,等他调转头来想要往晋地安插人手,魏宽自己提了出来。
正元帝眯起眼睛笑看魏宽,两个人在紫宸殿中也没甚好遮掩的:“你知我心中所忧,很好很好。”一面说一面叹息:“昭儿到底不是亲生,他越是能干,我便越是忧心,承吉还这样小,往后能靠的也只有你这位世叔。”
言下之意,是要把承吉托负给魏宽,魏宽惊愕抬头,就见正元帝笑眯眯的冲他点头:“你我二十多年兄弟,除了你,我也无人可信了。”
魏宽不再去看正元帝的目光:“我不成,我不懂读书人的玩意儿。”
正元帝哈哈笑了起来:“读书人的玩意儿,不懂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拳头够硬,只要有魏宽保住承吉,承吉就能牢牢坐稳皇位:“咱们是兄弟,是君臣,往后也可以是亲家。”
魏宽猛然抬起头来,他如今只有一个儿子,魏人骄娶的又是贺明达的女儿,正元帝既提起了亲家的话,便是有意等着贺氏生下女儿来,好为承吉赐婚。
魏宽嗡声道:“内子说,儿媳妇这一胎,依旧是个男孩,生了男孩就过继给人杰,叫他不断了香火。”
正元帝先是沉默,为父之心皆是相同,跟着他又笑起来:“难道你魏家就没有女儿命了不成?这一胎是儿子,下一胎总是女儿,当真过继到人杰的名下,我再给他一个封号。”
正元帝确不满意孩子的生母,可他更不愿意给孙子配个庶出,贺明达在他心里实该千刀万刮,可如今为了承吉,就只能把贺氏的女儿配给承吉当正妃,从小订下亲事来。
虽是贺氏的孩子,可武将的女儿大多身子健壮,贺氏守完了孝,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承吉胎中便有弱症,确得配个身子壮些的,可惜魏宽如今没有孙女儿,若有了孙女,这门亲事一结,他心中大石就又落下一半。
魏宽出了宫门,一路沉默着回到魏家,家中人来人往,都是给女儿预备嫁妆的,这些年来正元帝赏赐的缎子绢帛总算有了用处,打头面裁衣裳,都知道魏人秀一嫁就要去龙门山,怕那个地方清苦,魏夫人给女儿办了一份厚厚的嫁妆。
贺氏顶着肚皮指派下人搬箱笼,魏家的库房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一处,要找什么费尽了功夫,香料两箱,毛皮料子三箱,缎子绒料塞得手都插不进去。
下人替贺氏搬了玫瑰椅来,贺氏才刚坐下就见公公立在回廊下,又扶着腰要站起来行礼,魏宽摆一摆手,又看了一眼贺氏的肚皮,不论如何这胎且得生个儿子才好。
贺氏不明所以,依旧站起来目送公公离开,转头又替魏人秀备起嫁妆来,打听得知龙门山比京城冷得多,又给她添了三箱毛皮料子,除了她自己,也可以送给婆婆妯娌做人情。
正元帝有意把魏家的孙女儿配给承吉当正妃的事,瞒不过秦昭的耳朵,隔了一日他便知道了消息,卫善蹙眉沉吟,他们着意把魏宽拉上晋王府的船,正元帝也在给魏家加码,魏宽荣宠已极,国公之上也再没有什么能封给他的,便许给他一个皇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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