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不置一词,清虚也不贸然再问,隔得片刻才听他垂眉敛目道:“占家国。”
正元帝知道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在弄些道家紫姑术,扶乩占卦,便有些瞧不上,可清虚既能献出《三清书》来,倒也不妨看看他能占出什么,眼皮一阖,观中香烟便在周身萦绕,到得交子时分,就见清虚立在神案前,既不说也不动。
正元帝这许多年早已经改换了年轻时暴躁脾气,十分沉得住气,缓缓立起沉声问道:“卦象为何?”
清虚恍然回神,抬笔写下卦象,将那寥寥数语交到正元帝的手上,伏地跪拜不起,正元帝接过黄纸一看,胸中气血翻涌,上头只有五个字“孤星承帝脉”。
正元帝压住血气,嗡声问道:“孤星为何?”
寻常人在正元帝如此目光下,早已经说不出话来,清虚伏在地上,还能开口:“一时不占二卦,此卦也不可再得。”
观中只有正元帝与清虚二人,正元帝捏着黄纸看了他最后一眼,返身出了观门,跟着白鹿观便被羽林军团团围住,不许出入,观中占卦的天水卦台被羽林军抬下山去,搬到飞霜殿中。
卦台一事见的人极多,却只知正元帝将白鹿观中的神台搬了下来,又派羽林围了道观,究竟为何却无人知晓。
小福子将事报给卫善,卫善也想不明白清虚能因何事触怒正元帝,又仅仅只是围住了道观,并不曾拿他下狱,无端端横生枝节。
皇家有皇家寺庙,自也有道观,清虚不解卦意,正元帝自然能找得出人来解卦,孤星为何,他心中也早已经有了定论。
一疑生百惑,何况正元帝本就对秦昭心存忌惮,皇子之中,就只有秦昭是颗“孤星”,这五个字被反复推敲,究竟是秦昭待他百年之后夺取帝位,还是他本就是帝脉?
皇帝深疑晋王,此事人人尽知,既有似师朗这般清正直言的官员,也有似曾文涉那样因利而趋的官员,更有首鼠两端,只揣摩帝王心思的官员。
皇帝宠谁时,便为谁锦上添花,厌恶谁时,就跟上去唾上几口踩上几脚,正元帝厌恶晋王,已是人人皆知。
正元帝欲杀秦昭,少的只是一把刀,承帝脉三个字,不论是何意,都是送上到他手上的一把刀,正可借刀杀人,他将这刀握在手中,召见了秦昱。
羽林军团团围住白鹿观,待正元帝再次召见清虚时,人竟不见了,观中上下翻遍都不曾寻着,同他一道不见的还有守药炉的小道童,两人仿佛一夜之间插翅飞走。
正元帝惊怒交加,心中杀意涌动,一面派人追查清虚,一面召来王忠,问他道:“秦昭可是肃王之子?”
第318章 监禁(改口)
王忠已经连日未在正元帝近前侍奉,他每日依旧当差, 正元帝却事事都不点他, 反提起他两个徒弟来, 先是林一贯,跟着抬起了最大的徒弟蒋一航。
说王忠年纪老迈,让他多多歇息便罢,却又不下恩旨放他出宫去, 王忠便只得依旧早起当差,立在殿中一日无事, 只消半日, 宫里宫外就都知道, 王大监失宠了。
王忠听见这话刹时惊出一身冷汗,本是规规矩矩跪着,此时连连捣头, 额头一下一下磕在青砖地上,磕破了油皮, 砖得砖石染上点点血色, 口中大呼:“陛下明查, 晋王是小人逃难时怀抱出城的孤儿,当日城破, 李从仪屠尽肃王满门,奴才捡了一条命逃出城来,晋王又岂会与肃王相关,此事必是小人构陷。”
正元帝坐在榻上, 两只手搁在膝前,垂眉看向王忠,眼中似笑非笑,半晌都不说话,抬一抬手,示意要茶。
林一贯怔在当场,根本就没瞧见正元帝抬起手腕,他胸膛一起一伏看着王忠,口唇嚅嚅,仿佛想为王忠求情,可积威之下,到底不敢开口,反被蒋一航看准了机会凑上前去,躬身奉茶给正元帝,借势将林一贯挤过一边去。
王忠这个位子,底下的太监们哪一个不盯着,就是他自个的徒弟,也依旧有眼热的,背地里叫他一句老不死,眼见他失势了,半句都不帮。
林一贯这才回过神来,他才要迈步,王忠便曲起了手指,这是师徒两个的默契,曲起手指便是叫他不要说话,林一贯心中又惧又怕,连他都知道,正元帝这是要师傅的性命了。
正元帝饮了一口茶汤,润一润喉咙,接着往下言道:“这么说来,你原是肃王府的管事太监,一心为旧主尽忠,眼见国灭城破,便抱了肃王的儿子逃出城来,投到我门下也是不怀好意,经营多年,将秦昭这个前朝余孽拱作晋王。”
王忠面上惨白,抬起脸来,鲜血沿着额头淌到鼻角,漫过双眼,望出去一片血红,眼见正元帝指节摩挲着扳指,见他抬头又加了一句:“秦昭也该是肃王嫡出,身上一半还有云家的血。”
肃王自大夏开国分封便世镇肃州,上一代的肃王妃是大夏开国名将云家的女儿,云家人一半死在了破国兵祸中,一半跟随江宁王去了吴地,厉振南被解职之后,与卫平隔运河对峙的就是云家人。
正元帝说这些话,几乎是一句一顿,声音低哑,隔几句还要饮上一口茶,到他说完了,秦昭的来历也变了,从太监抱养的孤儿,变作前朝肃王嫡子。他一句句抬高秦昭的出身,仿佛磨刀石擦着刀刃,把手中那把刀磨得更快更光亮了。
他叫来王忠,本也不想着能问出些什么来,王忠的来历和秦昭的身世当年就十分明白,两人来时就是乞丐难民,秦昭大字不识一个,又岂会是肃王嫡子,说这些不过是杀心早存,假借天命下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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