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童不料正主竟是同道中人,刚要告罪,就听李寒正色道:“君臣之道便如夫妻之道,以妾妃相譬,并无什么不妥。只是我无才无德,又无所出,全赖陛下赏识,顶多算个平妻。中馈一事,陛下早有托付,我正闲,聊作帮衬罢了。至于事成与否,还要内官相助。”
萧恒好男色的传闻亦不在少数,这是跟秋童打好商量,萧恒的风月事,尽管往他李渡白身上攀扯。
这远不是“臣为君死”的忠,自污名节,忒仗义。
秋童十分感佩。都道李相公不是凡人,谁成想竟“不凡”到这地步,忙连连答应。
众人皆散,李寒功成身退,打包了点心迈出殿门,一抬头,便见门口立着个人影。
李寒像没看见,快步就走,却被那人一声叫住:“李渡白。”
他便转身微笑道:“郑将军好。”
郑素身穿银麒麟图章的苍蓝官服,远看上去竟有些文士味道。他停了一会,才说:“你什么意思?”
李寒一顿,知道他讲今日为青不悔请谥之事。这人有谢意,但一张狗嘴就难吐象牙。
李寒笑容可掬,悠悠回击:“这是我分内之事,郑将军不必专程道谢。”
郑素双眼一眯,“分内?你早被逐出青门,他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我早被逐出青门,但没人不把我当作他的学生。”
李寒笑着,看似挑衅,实则真诚:“不然我早就死了,不是吗?”
郑素上前一步。
他比李寒要高一个头,阴影落在李寒脸上。他是武人,一身杀伐气,这么逼上来,李寒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先逼迫的是郑素,先投降的还是他。
这个疙瘩,谁先出口谁先输。
他任由影子把李寒吞下去,冷声问:“你还当自己是他学生,当初为什么辜负他?”
李寒像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先笑了一声,又不可思议地摇头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附和非追随,弹劾非敌对,错当指,错当改。时至今日我依旧认为,老师最后的退让,大错特错。”
郑素声音拔高不少:“那是什么时候?所有人都等他这一点纰漏,你非要在当时捅他一刀!你怎么就不能等等!”
李寒冷声道:“我能等,三万士子不能等!当时什么局势,他们连天子都不怕!郑涪之,你也不是靠的荫封,你的路生生被人断了,你怎么想?事态一日不息,老师只会被他们当作靶子,天下士子,偕力操戈共击之!时机瞬息万变,你怎么还不明白!”
郑素反问:“事态平息了,他就没被当作靶子吗?”
他此语一出,忽似听见青不悔笑声。李寒发难后他闭门在府,与郑素赞道:渡白功在社稷。
如今,李寒捏着鼻梁叹口气:“是,我对老师,罪如丘山。”
李寒不再废话,对他一抱袖,提步就要离去。
郑素突然厉声问道:“李渡白,你当年打定要走,现在还怀念什么?”
李寒不作答,脚步没有停顿,头都不回,一径走进那轮硕大明月,像要去位列仙班,又像要魂飞魄散。
他边走着,衣袖一挥,诗稿也就远远抛来,哗地当空绽开。他这一抛像始于当年,书卷、酒壶、夸赞、攻讦,什么都抛过。郑素拢在手里,恨得咬牙切齿。
他展开纸页,看到四行诗句:
我登楼兮起长歌,乐极哀来无所和。
击鼓何必青夫子,后生亦能驾天车。
第27章 二十三阿玠
帐子落了下来。
萧恒从榻边住脚,顿一顿后问:“能上床吗?”
秦灼阖眼靠在枕上假寐,没好气道:“不上滚蛋。”
萧恒顿一顿,在床边坐下脱靴,小心靠在他身边揽住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些日睡得好吗?”
“不好。”秦灼垂着脸,反覆掰着他的手指,“陛下不来侍寝,孤枕难眠。”
他抬头笑道:“陛下,真不想听听你闺女吗?”
萧恒一下子变了神色,更加茫然无措起来。秦灼笑起来,起身靠在枕上,将他脑袋揽到腹部。萧恒呼吸都紧了,听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一颗心却变成一块湿沙滩,像有小孩踩在其上,软软塌下一块,留下一枚小小脚印。
他的孩子。他和秦灼的孩子。
他们的骨肉精血。
这时秦灼轻轻叫他:“它阿爹。”
萧恒不防他这样叫,猛地抬头,有些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