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厉声反问:你处置裴公海——他叫那人裴公海——想过我怎么说你吗?
他满面痛色,萧恒也许久无言,站了一会,看着他,突然将手臂打开。
秦灼快步走上去抱住他。
二人静静依靠许久,萧恒沉默片刻,还是轻声道:“你妹妹要来了。她来,你就跟她回去吧。”
秦灼却道:“我不走。”
萧恒柔声哄他,“我好着呢,以后天天给你写信。明年开春,我带阿玠南下去看你。”
秦灼依旧执拗,“我不走。”
萧恒叹口气,“少卿。”
秦灼抬起脸,死死盯着他,出言竟颇有怨毒之意,“除非你赐死我。就算你赐死我,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他最瞧不上赌咒发誓之态,如今却魔怔一般,一字一个刺。萧恒心下大骇,话未出口,当即一阵剧烈咳嗽。
秦灼这才回神,慌忙扶他坐下,一下一下捋他的脊梁。
良久,萧恒手才从口上撤下,只捏成拳垂在腿边,不再打开。
……雨似乎下大了。
秦灼只觉后背生寒,眼底光辉变了又变,抬手给他擦了嘴角,又倒了盏茶喂他吃。待萧恒喘匀了气,秦灼方轻轻打开他的掌心,牢牢握住。二人十指相扣,鲜红合了两手。
萧恒欲言又止。
一切毕,秦灼挨着他坐下,神态疲惫,脸埋在他肩上。
春雨未息又起,轻寒吹入殿中。秦灼这才冷起来,身体微微颤抖,近乎哀求地低声叫道:“你别赶我走……萧重光,你别赶我走。”
***
似是为了安他的心,萧恒没再提过此话。几日后,秦灼才了悟,他当时是已有预感。
萧恒苏醒后便撑着上了朝,众人只道他形容憔悴,却未有破绽。百官不知道,秦灼却知道。
萧恒从前勤勉,却绝非不顾惜自身之人。他如今身子已垮,连日来处理朝政竟至深夜,除了批阅奏摺,便是反覆修改诏令。还专门找出李寒存放于两仪殿的手稿,仔细对照修订。
之前从未见他对一道诏书如此紧张。
虽如此,有秦灼管着,他的病情好歹不上不下了一阵日子。直到一日入夜落帐,秦灼从背后拥着他躺下,到了半夜,却模模糊糊觉得不对。
床在抖。
他又清醒几分,察觉这震感是从手臂间传来,顿时吓得寒毛立起。
萧恒在发抖。
他牙关紧闭,硌楞硌楞地咬响,弓身蜷起,冷汗已经濡湿床褥。
秦灼不敢耽搁,忙唤阿双去叫太医。自己四处摸索他衣衫,终于在床边找到铜带鈎,强行掰开他嘴巴把药喂入。又饮一口冷水,低头给他哺进去。如此再三,那粒药方勉强服下。
再服长生无异于饮鸩止渴,但秦灼别无他法。
萧恒哆嗦了好一阵,颤抖才逐渐平复,眼睛渐渐睁开,颇为有气无力,“……少卿。”
“我要是不行,诏令……你去颁,叫仲纪和英英回来,咳、阿玠、咳……要辛苦你一个人……我自己没有什么东西,这些年,亏欠带累你……跟着我,受了苦……印在老地方,南秦的分封,你自己、咳、自己写好,自己盖上……”
秦灼哪里听得下这些,抱着他骂道:“你他妈说什么昏话!”
萧恒说完这一段喘了好一会,“蓝衣……岑郎的去处,你告诉他吧……”
秦灼急得眼泪要下来,“先不说这个,太医!太医怎么还没到!”
萧恒却怕再没机会般,捉住他手臂,断断续续道:“梅子到今天,是我害的。别叫以后的事牵绊他了。让他去,让他全个念想……我知道,他们两个有怨恨。可这么多年了、再多的怨恨,也该消解了。好歹人还在,莫待空折枝啊……”
他一气说完几近力竭,秦灼抱着他,叠声说:“好、好,你闭住气,别说话。”
萧恒却握紧他手腕,咬牙道:“不要太医。”
秦灼又急又气,“怎么都得来瞧瞧!”
萧恒似乎已无力摇头,只边咳边说:“我现在……脉像已经能摸出来,太医瞧见,就是天下人瞧见了……还、不到时候……”
都什么时候了!
秦灼想骂他,却不舍,心肺似被人狠狠揉搓着,半口气都吐不出来。
外间忽响起脚步声,阿双匆匆推门而入,“大王,太医已经……”
萧恒听闻此语,正挣扎要起身,秦灼便拢紧他,疾声道:“下去,叫梅蓝衣来!”
阿双不敢多问,忙请太医去偏殿等候,传人去召梅道然。自己退下前,在殿中留了盏灯。
窗户开了条缝,吹得灯影奄奄一息。秦灼抱着萧恒,没法去关。
那灯火跳了没多久,便扑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