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心中一痛。是真的,阿爹和老师睡觉了。天一亮,他是不是要立老师做皇后了?那阿耶怎么办,阿耶都没有做皇后呀!
前些日皇帝诏宴群臣,诰命官眷俱在,太子也跟着听了不少南戏,小脑袋瓜不知道装些什么,大声道,陛下,你这个见异思迁、乱棒打的无情郎!
他爹尚在梦中,吓得一个激灵。一睁眼,见太子泪汪汪立在面前,有些哭笑不得道:殿下,你从哪学来的唱词?
太子蹬蹬蹬跑上去,拽他爹的手,说陛下,你亲口跟臣说过,你一辈子只和阿耶一个人睡觉!一言九鼎!
对面,老师也坐起来提鞋,闻言笑了一声。阿爹一巴掌拍在他膝盖上。老师便清了清嗓子道,臣什么都没听见。
太子抽抽搭搭说,可你居然和老师、你和老师……你、你不是好人!
老师没憋住,嗤了一声,又掩饰地摸了摸鼻子,扭头问阿爹:殿下还不知道人事吧?
阿爹像不认得般瞧老师,缓慢说,你学生还不到四岁。
老师清了清嗓子,对太子道:殿下需知,睡觉也是一门学问。睡觉与睡觉之间,自然是有区别的。
太子狐疑道,什么区别?
老师正色道:臣和陛下睡觉,就是两眼一闭,别无他事。大君和陛下睡觉,是要敦伦的。
阿爹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剧烈咳嗽起来。
太子很奇怪,追问道:什么是敦伦?
老师刚张开嘴,阿爹便阴森森地叫他:李、渡、白。
老师全不顾阿爹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说,请殿下折节附耳。
太子没听懂,皱着眉头看他。
老师叹口气,说,殿下过来,臣同殿下咬耳朵。
太子已忘了生气这回事,赶紧凑上去,老师便俯在他耳边,一只手挡住嘴,低声道:等大君回来当夜,殿下去甘露殿外等着就知道了。但别叫旁人察觉。切记,切记。
待阿耶五月回京,他还惦记着这事,专门等就寝时分趿着鞋去跟阿耶讲,阿爹和老师睡觉啦,都说阿爹要立老师做皇后啦。
结果阿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阿爹,自顾自收拾香炉,边取香丸倾香灰边问,要不你真把渡白选进来?只是他不是我。你俩一对硬骨头,谁啃谁还不打准。他爹更是干脆利落,直接拎起他丢给双姑姑,哐地一声将门掩上。
太子勤学好问,记得老师说听墙角的嘱咐,走到一半便甩开姑姑,跑了回去。
太子经过窗边,正见他二人影子投在上头。阿耶像坐在案上,后背抵得窗扇吱呀作响,极痛苦般地断断续续地喘气。阿爹的影子是缓缓站起来的,只腾出一只手,像从窗边取了盅什么漱口,含糊不清道,啃他做什么,咬你就够费劲了。
太子听不明白,正踮脚要去推窗,阿爹这时像发现什么,低声道,别叫唤。又陡然提起声音,正叫他的名字:萧玠!
太子发现被察觉,忙蹭蹭拽着风帽从窗外跑开了。同时,他听见阿耶精疲力竭般地一声大叫。窗内阿爹拾起手帕给阿耶擦着,阿耶手指插他头发里,有气无力道,我还没拷问你,你来折腾我?阿爹仍握着他,笑问道,谁啃谁呢?阿耶道,你松开。阿爹亲了亲他眼皮,手上又快速活动起来。阿耶一只软履掉在地上,脚趾反覆蜷缩着。阿爹在阿耶即将滑落时停下,将他双腿扶在肩上,缓慢将自己的玉带解开,轻声道,少卿。他这么叫阿耶。
他说少卿,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奉皇十一年,太子在长安张了张嘴唇,对着远在南秦的人。又是一个上元夜,火树连霄汉,银花绽宫楣,宫人皆作红衣妆扮,飞驿打马传恩诏,百官裁彩衣为太子贺。自宫墙至长安、至梁地,明灯万万盏。
这是皇帝唯一允许铺张的节庆,尤胜年夜及他的千秋节。十一年前太子于此日诞,而皇帝却错过他的出生,等他快马加鞭回来,李寒正以监国权问斩魏逆,秦灼已从鬼门关还阳半月有余。他们本当中途夭折的露水姻缘,因为太子的降生强行续命。
自然,太子不会知晓这些。他度过了七个团圆的上元和以后四十个流血的上元,这一年他开了吃酒的头。也就是这一年,他开始信奉光明神。
太子从宴席下来,遣退众人,在额头上缚一根枯血的红縧。那既是根红线,又是条脐带,三年前被一个人从身上齐根剪断,像剪断自己的半条命。那样近乎舍生取义的壮举。
太子让那半条命死死捆住,抱着一张弓一壶酒跪坐在神龛前。他正处身甘露殿的南暖阁,其间奉一座光明神紫铜大像,这是那人曾经的祝神之所。
他把脸在弓上贴了会,仰头喝了口酒,这才抽出匕首,在掌心割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