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卫士皱眉说,“一个姓甘一个姓陈?”
秦灼叹一口气:“官爷有所不知。小弟生父早丧,家母二嫁陈父,有了我这兄弟。此次来京,正是奉了继父之命。不能按时拜谒,恐怕家去有苦头吃。”
卫士偏不依不饶,盯着陈子元腰间刀鞘,“走亲戚还带刀?”
“这不是怕有劫匪拦道,不敢赤手上路。我这兄弟练过两天功夫,多少做个防身。”他边说边压一锭碎银入卫士掌心,温和笑道,“眼瞧时辰不早了,官爷辛苦,下值烫壶酒吃。”
卫士目光往周遭一扫,将银子揣入怀里,对同伴道:“放行。”
入城后走了足够远,陈子元才狠狠呸一声:“好个天子脚下。”
秦灼却面容沉肃,说:“只怕长安出了事。”
“命案虽重,但重不过整个京都,京兆衙门循例立案就是;流民虽多,但一无兵械,二无口粮,想闹事也没力气,都不是大问题。这么骤然增加人手,又对进城者严加盘查,开门还晚了这么久……”秦灼道,“不是个好兆头。”
陈子元瞧他一眼,叹了口气,又低声问:“这么些时日,你的讣告也得到南秦了。秦善会信吗?”
秦灼摇头,说:“我只为个脱身之计,管他信与不信。”又问:“晁氏书信在?”
陈子元将一封书信并一封名帖递上,犹疑道:“哥,姓晁的虽受文公提拔,也教过你几日,现在可是在那老贼手下做官,信得过?”
秦灼不答,打开名帖,露出一纸俊逸行书。他目光所落处是最后三字:晁舜臣。
***
所谓“北有渡白,南有圣卿”,正是时人评说元和年神童之语,只是一个名于末代,一个仕于初朝。渡白即指梁昭帝大相、文正公李寒,而圣卿正是晁舜臣的表字。
晁舜臣仅长秦灼六岁,垂髫时奏对文公,扬名天下。秦文公大喜,拜其为侍中。秦灼师从裴公海前,也是由晁舜臣授书开蒙。而元和六年文公薨后,其弟秦善篡立,晁舜臣却不鸣不拒,接受了加封太宰的任命。
从此,秦灼虽不至于恨其入骨,到底形同陌路。
而二人之间的转机,还要从秦灼身上的最大争议说起。
荐席。
自元和十年起,秦灼便于王公床笫间往来周旋,但有所给,无所不应。羌君正是其中之一。秦灼早年因落马断腿,元和十四年初,羌君便邀他前去疗养,也正是从羌地返秦的路上,秦灼伪作车毁人亡,偕陈子元金蝉脱壳。
但去羌之事,秦善一开始并不首肯。哪怕羌君亲自央求,秦善还是咬死不应。最后竟是晁舜臣出面谏言,秦善才将秦灼放去。
临行前夜,晁舜臣避开众人,将此物交付秦灼。秦灼坐在轮椅里,靠在窗下剪蜡烛,眼光又暗又冷,问:“太宰想用这封假文牒警醒我什么?”
晁舜臣又将拜帖给他,说:“这是我的私帖,少公如有危急处,可持此求助长安吕氏。长公吕择兰与我有尺素之交,定当为少公尽力转圜。”
秦灼将剪刀搁下,笑道:“太宰多虑,我如此残躯,只是受羌君所邀治疗腿伤,不日便回。长安迢迢千里,如何去得?”
晁舜臣不多言,只拜道:“山遥路远,望君珍重。”
“山遥路远,望君珍重。”秦灼突然笑了一下,终于肯看向他,“当年家父北赴长安,太宰也是这番话。太宰既叛我父,今日又何故惺惺作态?安知不是你与吕氏里应外合,诈我有反心,好遂叔父之意,让我就地伏诛?”
晁舜臣未着朝服,一袭青衣如故。他声音坚定:“臣不会背叛文公,更不会加害殿下。”
“秦善篡立后,裴公刺暴,苏公起兵,晁太宰,你在哪里?你早已改换门庭,去做秦善一人之下的秦地丞相了。”秦灼不为所动,他乌发披散,素衣单薄,傍着烛火盈盈含笑,“太宰琵琶别抱,今日却向我昭示贞操。果真是古有节妇,今有晁郎。”
晁舜臣深深望他一眼,伏地再拜道:“臣无可辩白。”
……
陈子元见他许久不语,试探问道:“真要拿着这个去拜会吕氏?”
秦灼还是把名帖递归去,“先去小秦淮。”
***
永安坊,小秦淮朱楼高立,吹彻丝竹声。
脂粉气和欢笑浮动,男男女女浓妆艳抹,容光相叠。陈子元受不得这般浓烈的香料,皱着鼻子挥了挥手,低声问道:“哥,真是这儿?”
秦灼视线微抬,点了点头。
陈子元随他看去,瞧见二楼立有一条长柜,满柜各色灯笼。
既然秦灼肯定,他便安下心来,又问:“再怎么办?”总不能干杵在这里。
“找个位子,”秦灼说,“吃饭。”
专门来妓馆吃饭是门本事。鸨母满面堆笑,殷勤问道:“郎君要点点儿什么?”
秦灼从案边坐定,也微笑问:“都有些什么?”
“哟,那可多了,但凡您开口,咱们这里就没找不出来的小娘小子。”鸨母见如数家珍,“瞧郎君这通身气派,想必瞧不上庸脂俗粉。咱们有专工乐律诗书的小娘,箜篌琵琶无一不精,歌舞也是上乘。若您喜欢小倌,也尽管可着挑。”
“这样,”秦灼点头,说,“两碗阳春面,两碗烧酒,再切三两牛肉。”
鸨母微微一愣,照常理本该发作,却不知怎的眼光一转,反而笑道:“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