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温吉传递的消息,在送出宫时就被人换了。
她对外联系,是通过放风筝约见内侍五福,经过五福之手用胭脂传递消息。这是一条单线信道。
能从中偷换消息的,只有五福一个人。
秦灼声音里像绷了一根弦,“五福是你跟宫中通信的枢纽,消息被人替换,你就没有怀疑过他?”
“他替我打过掩护。”冯正康声音有些艰难,“我……的确没那么想过。”
那是他刚张罗起胭脂铺子的时候,朝廷正对秦人进行新一轮搜捕。信筒盒子被搜出来,被一个年轻内侍众目睽睽下打开。冯正康手伸到柜子底下,刚按住刀柄,就听那内侍说:“没有问题。”
几日之后,冯正康正在打扫铺子,听身后帘子打起。那人说:“买点胭脂。”却自己带着胭脂盒子。
冯正康转身看他,看清他的脸和那身内侍装束后,心照不宣。
他们这种人,要创建信任很艰难。信任之后的怀疑也是。
秦灼不欲从这上头夹缠,直截说道:“这条线真出了问题,五福身上的嫌疑最大。”他拿眼睛指了指风筝,“它原来就放在这里?”
它原来挂在墙上。
冯正康呼吸急促,“我去找线人。”
秦灼没有阻止,就是默许。冯正康快步冲出门时秦灼正慢慢蹲下去,把腹部摺叠到和腿紧贴,大口大口地喘气。
胃痛是老毛病,每年秋冬发作得尤其厉害。那半块热糕就着冷风吃下,上蹿下跳打到一半就在腹中绞成一团。他端了这么一会,等人走了才松懈下来。
秦灼蜷在地上,还分神想着五福的事。五福若真是奸细,那他为什么没有揭发冯正康?他在等什么?他从秦温吉和冯正康手里收来的消息又送去了什么地方?
妈的。
胃里的抽搐松一阵紧一阵,搞得秦灼有点心烦意乱,这么忍耐一会,还真有点想念阮道生早晨的热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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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能开的花不多,花行生意也冷清。穿皂衣的小厮倚着门嗑瓜子,远远见有人来,便松松肩膀站正,笑道:“里头有请。”
五福做一身商贾打扮,面色有些焦灼。二人拐到后巷,他便开口问道:“银子什么时候能结给我?”
“不是说好的吗,等主上收着了人,剩下的五十两一厘不少,一次成交。”
五福默了一会,突然问:“你们叫她接客了?”
“谁?”小厮脸上浮现些揶揄神色,“花娘,还是你新送来的这丫头,叫什么……阿双?”
五福双眼静静盯在他脸上。
小厮乐了,扑哧笑道:“怎么,你还想吃了我?你肯听话送她过来,还计较有人来嫖?”
“主上点名要见她,你们有点分寸。”五福似乎在提醒。
“哟,还敲打我呢。”小厮嗤笑一声,“主上要她嘴里的消息,又不是她干净的身子。年关查得严,我是放哨的不是屋里的,卖没卖出去的谁知道?你点她一回不就清楚了。”
他像刚想起什么似,笑带嘲讽,“我忘了,内官身被圣恩,哪里沾得了女人?也是,瞧瞧也能消遣,沾不得不一样往花娘阁子里一掷千金?”
五福任他奚落,并不作色。等小厮口舌卖弄完毕,他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子,丢到小厮掌心,自己轻车熟路往后院走去。
小厮眼带讥诮地瞧着他背影,吩咐一旁收拾花草的婢女,“这小娘们也没几两货,就把个阉鸡勾成这样——叫起花娘来,老主顾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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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娼比不得青楼,一应物什皆是次等。铁锈红的棉帘子显旧,上头绣球花也是深褐的朵,被血污了一样。帘子边挂着只木牌,上头刻着“花娘”。
五福把牌子反过来,打开棉帘子,女人正从竹榻上坐起身,见他有些讶然,静了一会才问:“怎么现在来。”
“今天不当值,来瞧瞧。”五福瞧着她,“起得这么晚,是身子有什么不好?”
女人含糊道:“昨儿睡得晚。”
五福神色看不出什么,只是没有接话。
说她是个女人,不如说是个妆扮成女人的女孩子。年龄不过及笄上下,身量窄小,却浓妆艳抹,衣襟开得极低,袒着大半胸脯。见他来,忙拾了件外衣匆匆披上,神色说是羞赧更像尴尬。
她一番收拾,五福便自己倒茶,茶壶却是空的。他便问:“早晨热水都喝不着?能吃上饭吗?”
“估计在忙活,还没把水送过来。”花娘从矮橱里拿出个匣子,里外三层地打开,拿出一碟点心端给他,说,“白天不叫弹琵琶,怕招人过来。”
五福把糕掰开,递给她一半,另一半捏在手里,也不吃,点头说:“行,那就说说话。”
花娘小口小口地咬着糕,胭脂蹭在酥皮上,像咳血一样。五福只安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