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生说:“从没听师父提过。”
梅道然看向远处,长河尽头,银月如鈎。他惋惜道:“也是在上巳走失的。师父伤心过头,再不同人讲她。”
阮道生眉心攒起,说:“那当年就是八九岁,莫不是被拐骗?”
“不好说啊。但师父身在禁卫,若是姑娘被拐正好能借势搜找,何以两年不闻不问?若是年纪再大点还有跟心上人私奔的可能,可才那么大点。”梅道然有些唏嘘,“上巳节好走丢女孩,一个两个都说跟情郎跑了。谁知道呢。今日的案子总是关情,情字案宗,也是最不好断的。”
总归情死。不好断案。
梅道然感觉掌下身体突然一震。几乎是同时,阮道生陡然转身,毫无征兆地抽身就走,越走越疾,渐渐逆着人流灯火奔跑起来。
他身形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自己回,你们先走。”
***
刘正英带人退去,厢门合上后啪嗒一声脆响。
外头上了锁。
秦灼双靥酡红,整个人软在案上,双手隐在袖中,只有眼睛睁着。
室内留下三个人,边松解衣衫边将酒壶吃空。一个上前摸了摸他的侧脸,带有酒肉腥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秦灼登时起了一身栗。
那人低声笑道:“挺久没开张了吧,这感觉是不是似曾相识啊。”
他猛地把秦灼下颌扳起来,将他的脸扭向前方。
正前方,一面工笔屏风被二人拉开。
上绘一副仕女图像,着红绡衣,素罗裙,头戴芍药花冠,脚穿凤头锦履。形容风流,望若天人。
唯一怪异的是那张脸。
那是秦灼的脸。
是元和十年,淮南侯宿在他的寝宫,一番云收雨歇后为他更换妇人衣饰,命画师照他的形容所作。
那狞笑声在他耳边低低响起,和四年前的重叠为一。
“——南秦少公殿下。”
第173章 三十 斯情
秦灼被他捏住后领提起来,整个人烂泥般被拖过去。
那人将他曳到屏风前站定,手下反反覆覆揉捏他的后颈,哈哈笑道:“都说南秦少公一能当百,床上功夫连婊子都逊色,没成想哥们几个还有这种艳福!”
一个站在屏风对面,似乎有意羞辱他,极其下流地用手指勾摹那仕女肖像,脸几乎贴在屏风上,突然狠狠道:“大哥,我有个主意。”
“把他按在这上头操!叫他看着自己这张女人的脸!”
“再给他张罗身娘们衣裳!少公,殿下,这样的身份,可不能怠慢了!”
三人齐声笑起,面目扭曲,如同厉鬼。
室内浓香幽幽,灯火昏昏。秦灼面孔浸在帘子阴影里,突然轻启嘴唇:“好看吗?”
柔声细语,仿若呢喃。
他身后男人兴致大起,污言秽语尚未出口,突然听得嘶啦一声。
是帛裂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秦灼猛然横臂振腕,仕女像被顷刻割裂。同时,鲜血扑地溅满屏风。
对面,面贴屏风之人应声倒地,喉管破开大口。
他莞尔笑道:“那就好好看看吧。”
身后那人毛骨悚然,往后踉跄几步。他眼看秦灼转过身,手中寒芒雪亮,指缝鲜血汩汩而流。
他早就用匕首割破了手。
“龙凤壶,醉骨酒,只这两样便能买下整座酒楼。”秦灼笑得温文尔雅,“只可惜,这两件东西是我幼时玩物,你主子据为己有之前,我已经摆布过成千上万遍。”
“用我的东西对付我,你怎么敢?”
秦灼吟吟笑道。
“他,怎么敢?”
那人骇得说不出一句话,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步。在他眼中,秦灼披上一身艳若厉鬼的腾腾的影子,从薄薄帘影里钻出来。
此地此时此刻,他与平常一样又不一样。他肤白如纸,唇红如血,眸黑如炭。他前迈的脚步不轻不重,打帘的姿势既柔且缓,那张亦如天人亦如鬼魅的脸上,突然浮出一抹笑容。那笑容慈悲又残忍。
那人以为秦灼会说话,但秦灼什么都没有说。
瞬息之间,他身影如同缭乱的灯影。匕首没柄钉入那人后颈时,昏灯轻轻打了个摆。
秦灼脚踩那人后背,嗤一声将匕首拔出来。
接着他抬头,对屏风后站着的最后一个人说:“想活么。”
那人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