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龙颜大悦,当即举酒为贺,群臣亦纷纷起身,同贺山河复收。
贺罢,长乐问道:“陛下要如何奖赏崔将军?”
皇帝闻言却收敛神色,沉吟片刻道:“加封崔清上骑都尉,虞成柏替细柳营去清扫。叫她带兵回来,好好休整休整。”
明升暗贬。
皇帝明显对崔清有所忌惮,长乐偏不解其意般,继续问道:“崔将军已在城外候旨,陛下可要召见?”
果不其然,皇帝眉心微蹙,只道:“不必了,大军奔波劳苦,先命她回府修整吧。”
长乐未再有话,正要回席,忽然听一道声音响起:“陛下。”
百官席列,一个乌衣少年揖手而起。他一字一句道:“这不公正。”
语如惊雷。
满座哗然间,早已交还兵权、退居府邸的老将军许淩云陡然喝道:“畜生,胡说什么!”
话音未落,许淩云已扑通跪倒,伏地拜道:“请陛下恕罪,这畜生被臣骄纵惯了,不知天高地厚。又蠢钝至极,陛下圣心天意,他没有那个脑子领会。如今出言无状,全是臣管教不严。臣必狠狠责罚,万勿扫了陛下巡猎的兴致。”
皇帝抬抬手,示意他平身,又看向那少年,问许淩云:“这是卿的孙子?”
许淩云伏在地上,只能瞧见花白双鬓,“陛下圣断,正是臣家中二郎仲纪。”
“朕记下了。”皇帝点点头,也不惩处,对许仲纪说,“扶你阿翁就座吧。”
***
席间,祝蓬莱低声问:“怎么,没瞧明白?”
秦灼道:“这位崔氏女将军的故事我只略知一二,的确不知内情。”
“这位崔清将军出身清河崔氏,世代将门,亦是满门忠烈。其祖镇北大将军崔誉,封爵武惠伯,殉国时五十有余;其父骠骑将军,殉国二十三岁;其长兄次兄追封云麾将军,殉国时尚未及冠。”祝蓬莱说,“细柳营是崔老将军一手拉拔起来的,是响当当的崔家军。我们这一辈都是听着细柳营的故事长大,崔氏在军中的威望便如青氏在文臣的威望。”
秦灼问:“正是因为尾大不掉,才令陛下忌惮至此么?”
“尾大不掉?”祝蓬莱轻轻叹道,“你瞧如今在座百官,文臣武将当中,又有哪个姓崔?”
秦灼道:“愿闻其详。”
祝蓬莱压低声音道:“当年灵帝昏庸,陛下尚为一地亲王,起兵讨伐不义,这才有了如今。陛下兴兵时,崔家军并未归顺,是陛下声称拥立灵帝长子公子檀,崔氏这才没有与陛下敌对。后来公子檀下落不明,陛下便正位登基,但崔家军军中威望一时难以撼动,陛下也不敢贸然除之。”
秦灼不料他竟敢直接非议天子,难免吃惊。祝蓬莱仍自顾自道:“直到元和七年,齐国入侵,并州刺史罗正泽通敌,致使九郡被屠,万万百姓无一生还。如此惨状举国震惊,禁卫都下拨地方,国舅卞秀京也亲自迎战,这才堪堪收复失地。但所有人都明白,并州惨案大有蹊跷。”
“这时候,当时的邺州长史,也就是如今的国子博士张彤衷上报天子,继罗正泽之后又查明一名内奸,并献上奸细首级。”祝蓬莱道,“正是崔家十三郎,崔如忌。”
秦灼往席间瞧去,正见张彤衷与同僚举杯,“似乎这位张相公与崔氏还是姻亲。”
祝蓬莱道:“谁说不是。张彤衷的发妻正是崔氏女,被他斩首的崔如忌,是他曾经的妻弟。这事出了之后,崔夫人便与他和离,自己带着儿子走了,竟也没回崔家,一去十年,生死不知。”
他吃了口酒,继续道:“陛下一直视崔氏为眼中钉,有了崔十三郎这桩事,终于能名正言顺打压崔氏。削了崔家武惠伯的爵位不够,从此崔氏带兵御敌,敌军皆倍于我军。”
他话意隐晦:“是故自此崔氏作战,次次惨胜。至今不过十载,崔氏直系已无男丁。”
秦灼不禁寒毛倒竖。
死去的忠骨才是能让天子高枕无忧的忠诚。所谓满门忠烈,竟是如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