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问:“如常上朝?”
“如常上朝,也只交待了安抚流民一事,请朝廷快点拨发钱粮。”
“有意思。”长乐抚摸手炉套子,“叫人盯着他。”
二人正吃着茶,祝蓬莱便从外头进来。岐王是悄悄来的,祝蓬莱也没有料到,如此碰了个照面,也只好笑着向他行礼,“岐王爷好。”
“郎君请起。”岐王笑意温文,“从前只闻长姊府中甘棠好颜色,却不想这位郎君也不遑多让。”
长乐只笑道:“一个粗笨的罢了,担不起五弟一声夸赞。”
她分了个眼色,祝蓬莱已退出门去。长乐的手炉有些冷了,却也没叫人加炭,只对岐王笑吟吟说:“等老三尘埃落定,往后诸事,还要依靠五弟。”
岐王起身对她一揖,“定当唯长姊马首是瞻。”
***
李寒下朝后没有骑马,自己慢慢走回去。从前杜筠常和他一块,现在他又是一个人了。
他搬出别宅后赁了间客房,如今却没往那去,先去了张霁住处。
张霁书房里纸张堆栈,都是《冯蛮儿》的手稿和曲谱。张霁不学飞白学行草,一手字写得潇潇洒洒。李寒将他的手稿整理好,卷了卷抄入袖中,抬头看向墙壁。
壁上有一张木架,瞧着是放置落日弓之处。
架上空空无物。
李寒微微皱眉。张霁所托不当有误,难道弓已经被人先行一步取走了?
又是什么人?
他无暇思索,当即快步离去。
自从下朝之后便有线人暗中跟着他,见他出了张霁住所,直接往闹市去了。这一会街上行人熙攘,李寒一身官袍扎在人堆里,依旧有些显眼。
《冯蛮儿》并非什么阳春白雪,除了酒楼阁子里演唱,还有瓦子里搭台演唱,只收几个钱便能听一曲,不少百姓也来听个热闹。
瓦子里正唱完一场,众人稀稀落落地要散,突然听台上有人高声叫道:“ 此乃张佚云《冯蛮儿》后续,恭请诸君共听之!”
这一声出来,客人当即来了精神,见台上立一个银青官袍的少年人,便起哄道:“要作戏,总得报上名头来!”
“张霁旧友,姓李名寒。”
“作什么戏?”
李寒从袖中摸出一沓书稿,“崔十三郎传。”
“讲什么?”
“讲戏外故事,”他顿了顿,“讲案子。”
“讲张十三郎弑父案么?”
“讲一桩积年旧案。”
李寒向台下乐工一揖,“但请奏乐。”
乐工摸不着头脑,见这人横插一脚更是好笑,问:“郎君要咱们演奏什么?”
“劝春斗乐韩天理所作。”李寒声音冷冽。
“曲名,《并州哀》。”
***
李寒没作过传奇,但他可以学,从他之后的《元和玉升遗事》和《新编》两部书就能瞧出他除了政治敏感外,还有高超的文学造诣。但为文一事不能速成,更要一个百炼成金,传奇的结构、音律、宾白、科诨需得面面俱到,是故李寒此番只是伴着《并州哀》的琴曲将并州案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但他以张霁身世为主线,用词有趣,引人入胜,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至卞氏凶残处,皆怒气冲霄;闻并州被屠时,又泪下如雨;到张霁复仇时,更是骇目惊心,等李寒最后暗示并州主使实为天宫时,众人久不能言,最后痛哭失声。
距离皇帝得知此事还有整整三个时辰,李寒便在这三个时辰里将并州案讲述了整整十七遍。第一遍只有十数人围观,往后便是数十、数百,直到夜深月上,他才在这数百人中往见一个穿大红羽纱斗篷的年轻人。
李寒声音已然沙哑,与那人对视片刻,拱手说:“今日先到这里。”
这些人正听到一半,哪里肯依,李寒便将《崔十三郎传》的手稿交给他们。他一交稿,那红斗篷便提灯离去,他这一走,李寒反倒跟上。
二人兜兜转转,进了一处临水阁子,李寒没来过这边,但对地理位置有些熟悉。
“眼熟?这就是李郎检举永王豢养影子的处所。”那人声音有种被阉割的柔和,听上去并不瘆人,甚至有些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