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手指抚着碗壁,突然问:“弑君的刺客,新君有什么说法吗?”
褚玉照道:“似乎是岐王安插的一个乐师,现在朝中悬赏黄金百两买他的人头,名字不清楚,听说是萧六……”
褚玉照微微一怔,圆睁双眼看向秦灼,“是他?”
秦灼缓缓点头。
褚玉照眉头锁起,沉声道:“殿下……”
“鉴明,他救过我的命,很多次。”秦灼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平和,“我既然敢把画像递到州府那里去,就做好了最坏打算。”
他此言一出,褚玉照有些不可置信,转头瞧陈子元,却见陈子元连管都不想管。褚玉照急道:“纵然他救过殿下,可殿下好容易逃出生天,总不能就此引火烧身。我们在潮州扎营,好听点是借居,往大了说就是割据!朝廷若是以此藉口兴兵,我们又当如何?”
秦灼道:“潮州上下还要靠着我吃饭,吴月曙不敢。外头若走露风声——朝廷不是赏金百两么,那我就是奔着赏钱去的。人为财死,有何不可?”
褚玉照一时不说话,也不领命,只扎在原地定定瞧着他。秦灼将那块醒酒石握在手里,道:“你有功夫磨我这些,不若盯紧吴月曙,万一他狗急跳墙有所举动,我们也得早做打算。”
褚玉照还是不说话,一旁陈子元清了清喉咙,冲他打了个眼色。
褚玉照长吸口气,道:“属下明白。”
秦灼点点头,这篇就算揭过了,又道:“我看他肯受我接济多年,又对你我联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以为他不是个有主见的。今日一见,倒还真有几分文人骨气。”
褚玉照叹道:“殿下,你不知道他。他新官上任那年没干别的,先查的烂账,把五品以下大小官员都撸了个遍。查抄出大箱大箱的私款雪花银,一厘不留,给每家添了两斤炭三斤米。后来潮州大旱颗粒无收,百姓哭告到他门前,吴月曙算得上毁家纾难,可全州上下那么多人,他砸锅卖铁也没办法。最后他家五口连一斗米都凑不出来,妻子和儿子竟活活饿死,就算如此,他也未贪分文。”
秦灼一时默然。
“吴月曙的确不是好丈夫、好父亲,但是个好的父母官。”褚玉照叹道,“殿下,你以为他要把妹妹许配给你,是要借此依附裙带吗?他是怕你不管潮州,跑了。”
秦灼缓缓点头,“而今潮州上下的口粮还在我手里。吴刺史如此爱民如子,将此事交托给他,我能安心。”
褚玉照不料他又回旋到此事上,正欲开口,陈子元便说:“我瞧殿下也累了,再喝碗蜂蜜就早些歇息,阿双,好好照顾着。”
他边说边朝褚玉照挤眉弄眼,褚玉照到底没再说话,跟他出了门。
二人走得稍远了些,褚玉照忍不住问道:“殿下同这位萧六郎是个什么关系?”
陈子元道:“殿下说了,救命之恩。”
褚玉照思忖片刻,徐徐摇头,“不对,只说救命之恩,到不了这个地步。殿下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他,是把自己都拚舍上了。”
陈子元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从原地踱了半天,试探道:“都尉,你觉得殿下有没有可能……喜欢男人?”
褚玉照骇了一跳,大惊问:“他们两个?”
陈子元抓耳挠腮半天,说:“他俩不太对,妈的是太不对了!殿下为他挨过板子,冒着天大的风险救他的命,临出宫门听说他刺杀肃帝后被困在宫里,掉头回去连眼都不眨。你当我们怎么在路上磨挫了一个多月?出京时萧六郎换了衣裳引开追兵,殿下在路上就生了场大病。你说说,这得是什么样的交情?”
褚玉照默了片刻,问:“你问过吗?”
“这才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但凡想旁敲侧击,他就真动怒气。但从前那些作践……”陈子元言辞模糊,“……殿下总不会喜欢上男的。”
褚玉照回头瞧去,见秦灼屋中灯火已熄,叹道:“殿下是南秦的少主,等正位之后就是南秦的大公。就算他不娶吴氏娘子,最后总要成亲。若是这位萧六郎肯无名无分地屈就……”
陈子元心道,你是没见过他,那小子猛的,谁屈就谁还不打准。
他正暗自腹诽,便听褚玉照冷笑一声:“谁知道现在还活没活着。”
***
一通恩威并施下,吴月曙到底派人拿画像去查找,问秦灼名姓,秦灼只说不知道。但官府的管道到底不如灯山发达迅捷,又一个春夜,细雨绵绵,秦灼正瞧钱粮簿子,陈子元披一件蓑衣冒雨而来,身上还沾了几瓣打湿的白杏花。
他迎着秦灼问询的目光,喉头滚动一下,说:“殿下,白龙山在正月十六那天——就是咱们离京那天发生雪崩,直接塌了大半个山头。山上无人居住,本当没什么伤亡,却找到百余骑兵的尸首……是徐启峰手底下的一支分队,没有一个活口,只怕萧六郎也……殿下,殿下?殿下你别吓我你说话!”
秦灼攥紧书册,静了一会才问:“尸骨呢,尸骨也没有找到吗?”
陈子元犹豫道:“白龙山常有野狼出没,这时候又没什么野物猎食,只怕是……”
秦灼沉默了。
陈子元瞧他脸色一时没敢说话,半晌才问:“还继续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