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曙家里不是府苑,而是瓦房。几间屋都空着,但从家具摆放来看,之前多少住过人。设施也极其简朴,除了必备用具外,所余只有几箱书。父亲离开书房前对那口书箱多看了几眼,临别时他收到了吴月曙的一份礼物,一部《孟子正义》。这也是我父亲所有的第一套书。父亲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吴月曙的妹妹薰娘。他当时绝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瘦小可怜的女孩,身体里蕴藏着多么巨大的力量。
这一顿饭预料之外的宾主尽欢,他们相谈彻夜,直到天亮父亲才告辞出门。父亲在这次交流里发现,吴月曙的确恪守拱卫君王的纲常伦理,但又对以民为本的儒学理想大为推崇。吴月曙认为这在当时的朝廷是可以实现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大部分忠心的地方官一样,对当政持有一种盲目的相信。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给陛下上了书。’
吴月曙和近五万口人一起,死在潮州之后的浩劫里。”
第241章 九苦涝
重回院子时夜已深沉,秦灼端着烛台打开一间厢房,对身旁的萧恒说:“你先在这里住下,有什么缺的,但管同我讲。我就住在对面儿。”
萧恒道:“我给你添了麻烦。”
秦灼缓声道:“你我不必说这些。”
他立在原地,没有想走的意思。萧恒看着他,问:“还有事?”
秦灼轻轻呼吸一下,面前烛光微微一跃,“你开背所种的蛊毒……有的解吗?
他在问自己“观音手”。
萧恒静了片刻,说:“难。”
秦灼依旧不死心,沉声说:“总要一试。”
萧恒却避而不谈,突然提了另一茬:“我跟着你,确实有私。”
秦灼的目光终于闪躲了,他低头去护了护烛火,下一刻抬起眼睛,平静、温和地说:“我们不说这个,好吗?”
萧恒顿了顿,说:“我死后,想请你替我收尸。若叫野狗分食,到底凄惨了点。”
这就是你所谓的有私吗?我还得出钱给你买块风水宝地?是不是连谁披麻戴孝都想好了?
秦灼忍了几忍,到底没有脱口而出,吞咽了一下才问:“你半句好听话都不会说吗?”
萧恒想了想,道:“除了你,我不知道能托付给别的什么人。”
秦灼开口之前手臂先碰到烛台,那要倾不倾的火光像要顺衣袖燎他一身。秦灼匆忙去够灯盏,比他更快,一只手将那盏子稳稳扶住,又迅速撤回,在秦灼握住灯盏的时候。他擦过萧恒的掌心抓住灯,像死死抓着一个人的臂膀。
秦灼低头看那烛火。萧恒的影子被削在桌上,细长伶仃得像只孤鬼。
“你不会死的。”他说。
紧接着,又低低叫一声:“我不会叫你死的。”
用力地,像要铭记一样。
***
这一个月里连日暴雨,半点晴天没有。秦灼听着窗外雨声,叹道:“久旱逢甘霖,今年能好过些。”萧恒却眉头未舒,沉默半晌,道:“难说。”
这句话要应验没过很久。
暴雨连月不歇,甚至冲毁堤坝,虽未造成严重人员伤亡,但抽穗期的谷稻尽数沤死,数年大旱后盼来的一场好雨,最后竟成为又一年颗粒无收的罪魁祸首。
百姓呼天抢地的声音隔着街都能传进耳朵里,虽已三更,院中却依旧灯火通明。褚玉照戴着蓑衣冲进堂中,抹了把脸说:“官道淹了,栈桥也尽数冲毁,想要出去购粮只能走山路,但这种雨天——”
秦灼问:“要多久。”
褚玉照道:“怎么也得四十来天。”
“来回?”
“单程,四十天。”
那就是将近三个月。
秦灼面色凝重,又问:“连夜抢修栈桥、疏浚官道,通路又要多久?”
褚玉照瞧着他的脸,摇了摇头。
以如今的雨况,只怕还是无用功。
秦灼沉默片刻,将手中茶盏慢慢放下,“粮仓能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