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仍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脸上不起波澜。秦灼认真瞧他,柔声道:“别同我较真儿。六郎,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从前那些,都做不得数。”
话已至此。
萧恒默了一会,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看向秦灼,目光和方才殊无不同,叫秦灼闹不清到底是冷情还是深情。萧恒往后退一步,秦灼身形也搐然一动,听萧恒说:“你早些休息,我走了。”
秦灼不敢去送,只说:“慢走。”
萧恒不会玩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他认准了不放手,但答应走也是真的走。门轻轻一响,人影便从窗上缓缓远去,秦灼甚至疑心自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那支蜡烛仍低低烧着,灯花都坠到烛心的凹槽里,反倒回光返照般越开越艳。蜡仍没有烧干。
秦灼静静坐了一会,拾起萧恒那只酒盏,将杯底一点残酒吃净,也算嘴对嘴,像哺了个交杯。
***
吴月曙再见秦灼是在分粮结束的第二日。
有了粮食,百姓再次被安抚下去,对秦灼又重新感戴起来,但他却迟迟没有露面。吴月曙递了帖子登门拜访,也依言将军印送去,陈子元却中规中矩道:“刺史请回,明日我们殿下会去府衙拜会。”
再聚公廨仍是那几个人,只多了一个萧恒作陪。距离上次宴席不过短短数月光景,情形已大不相同。吴月曙定眼看秦灼,仍一身大红鲜衣,精气神尚可,形容却明显憔悴。
吴月曙心下叹气,捧了酒樽立起,道:“第一杯酒,在下先谢少公守城放粮之恩。”
秦灼淡淡笑道:“罢了,我最近胃痛,吃不得酒。”
吴月曙面色讪讪,褚玉照便执起酒杯,站起来道:“这样,我代殿下吃这一杯。”
一盏饮尽后,吴月曙再次满酒,面有愧色,“第二杯,我要向少公赔罪。”
陈子元冷笑一声:“不敢,我们蛮夷人氏,岂能叫刺史此等中原长吏屈尊认罪?”
吴月曙叫他一嘲,面色发白,沉声道:“在下是潮州的父母官,百姓议论乃是我一州刺史约束不力,叫少公平白受辱,在下心中悔愧无极。不敢求少公饶恕,只愿少公宽心。”
秦灼将酒杯拾起来,只道:“使君当时中箭不醒,生死一线之际,如何理会得这些事。”
他吃了这杯酒,算是将此事揭过了。
吴月曙心中一松,正准备再满一杯,秦灼却抢先一步持杯站起来,“这一杯,我敬使君。我等借居潮州多日,多谢使君包容照拂。”
吴月曙连声道:“岂敢,岂敢。”
他尚未放下盏子,秦灼又满了一杯,举盏向他,道:“第二杯,我也要向使君赔罪。”
褚玉照闻言起身,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袱双手捧到吴月曙面前。吴月曙打开一瞧,竟是他昨日送去的那方军印,并当日立下的字据。
秦灼含笑道:“愧受托付,难当大任,今将此物退还。”
当日有言在先,秦灼散粮之日,即是吴月曙兵权交割之时。如今难关暂渡,秦灼却不要了。
吴月曙有所揣测,心中惴惴难安之际,秦灼提起酒壶,缓缓又满一盏,“使君敬我两杯酒,我还使君两杯酒,算是就此两清。这第三杯,是辞行。”
他温和笑道:“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潮州非吾乡,客自有归处。还请使君善自珍重,愿咱们从今往后,无缘再会吧。”
他也不管吴月曙,自顾自饮完这一盏,仍眉眼带笑,“行程匆忙,我就告辞了。”
一语毕,众人纷纷立起身。褚玉照上前一步向吴月曙跪倒,抱拳道:“多谢使君十年来提携爱护之恩。”
他磕了个头,不待吴月曙搀扶已自己站起走到秦灼身后。
去意已决。
吴月曙忙起身拦道:“是潮州愧对少公,我愿将一州军政托付,只求少公宽宥,再留驻几日。”
秦灼叹口气,问:“使君知我当初为何投奔潮州?”
“少公逃离京都,寻一个养精蓄锐之处。”
“使君也知我如今为何要走。”
“潮州叫少公……心灰意冷。”
“这倒是其次。”秦灼语气漠然,“使君以为我不知你为何拦我?潮州无援无助,我一走就是一座空城,你怕西琼卷土重来不能抵挡,所以宁可自堕颜面向我请罪,也要把我留住。只是使君,我和段映蓝姐弟本就无冤无仇,何必为了潮州惹这一身腥?冤家宜解不宜结么。”
他顿了顿,说:“至于贵地,这些年就当我肉骨头打狗。既喂不熟,我就不若及时止损了。”
吴月曙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