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手起刀落。
撕心裂肺的一道哀鸣,响彻夜空。
一股热血喷溅,迸在萧恒脸上。他目中似含水光,脸上却无痛色。他在尸身份离的白马前半跪下,抚摸马毛,像抚摸一匹珍藏多年的丝绸。
下一刻,萧恒利落旋刀,将马皮迅速剥落。
四下阒然,万籁俱寂。只有快刀切砍、骨肉擘裂分离的声音。
解马毕,萧恒丢开刀,满手鲜血地立起,高声叫道:“架锅,分肉!”
一刻之后,城中锣鼓震天,琼兵惊动包围,却未见半个人影。如此再三,至晨光乍现依旧毫无动静。琼军疲敝之际,五十健儿吊索下城,终于在四面包围中撕开裂口,突奔出去。
太阳一出天下大白,随之昭然的还有萧恒的崭新身份,似乎是一个天降的圣君和希望。百姓热泪盈眶,纷纷将粮食捐到一口锅里。一勺混合著发霉黄豆、带皮秕谷、糠稻碎粒的陈米,和米皮、碎纸煮成的一碗薄粥,就是一人一天的口粮。
在这场必须勠力同心的战役里,潮州上下无论男女老幼共赴战场。男人们自发替换将士巡逻放哨,女人则在使君之妹吴氏薰娘的带领下为军队缝补衣物、准备饭食。
吴薰就是这样发现了萧恒的秘密。
一日傍晚,她拿了一块窝头并一碗糠皮薄粥走入萧恒的军帐。萧恒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吴薰来了很多次,找到他这一次。
萧恒没有一件冬衣,影子被闪入帐中的落日拉长,显得形销骨立。他手离开沙盘,转向吴薰问:“吴娘子,有什么事?”
吴薰将饭食放下,一双眼看着他。
萧恒道:“都是登记领口粮,我吃过了。”
吴薰说:“今日妾同军中几个嬷嬷整理领粮册子,发现册上没有将军的名字。”
萧恒沉默片刻,说:“想必是漏写了,我一会补上。”
吴薰问:“将军今日是何时领的口粮?”
萧恒道:“中午。”
“妾并没有见到将军。”
“我中午去的时候你们在倒手忙活,暂时空了人,我就自己领了回来。”
“妾中午一直都在。”吴薰上前一步,“妾没有见到将军。”
帐中陡然沉寂下来。
俄顷,萧恒抬眼看她,“吴娘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没有去领粮食。”吴薰直视他,“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规划自己的分例。”
萧恒手指拈了拈沙盘上标识兵营的小旗,只说:“你想多了。”
吴薰瞧了他一会,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家兄教导过妾,相信自己的眼睛。将军,妾一家饿死,妾知道长时间断粮的人是什么样子。”
良久,萧恒像轻轻叹一口气:“吴娘子,我并不是愚蠢寻死之人。潮州现在还要靠我,这条命我要用到刀刃上。我或许有一天战死,但绝不会叫自己饿死。”
吴薰说:“妾没有见过不吃饭还不会饿死的人。”
“树上有飞禽,地上有野菜。”
“将军莫哄妾了,现在树上只有枯皮,地上只有草根。”
这话一出,吴薰突然怔怔看他,她不再问了。
何须再问。
她头垂得低,这么埋首片刻,眼前有一只手递了块帕子过来。
萧恒轻声说:“我和你们不大一样。我早年吃过一种药,身体有些变化,现在所需不多,可以当在冬眠,没必要多吃多占。”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有数,要上战场定然会好好吃饭。娘子无须挂怀。”
吴薰接过那块帕子,却没有拭泪,竭尽全力地攥在手心,突然说:“将军,你不是建安侯,是不是?你能自个攒下这么多粮食,是早早做好了储备。只有饿过的人才会这么吃一口存两口。建安侯不会是挨过饿的人。”
面前那双脚仍扎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后,她才听见萧恒开口:“为了稳固军心,这件事还望吴娘子莫要告诉他人。”
吴薰不说话,抬起手臂,将窝头和粥碗递给他。
这是交换。
萧恒凝滞片刻,伸手接过来。他从吴薰对面坐下,终于开始啜饮薄粥。已然青白的脸皮上也渐渐有了血色,那是粮食才能喂养出的活人的气息。
他丝毫没有久饿之人的狼吞虎咽,他做什么都迅速,但这次进食却非常缓慢。等那碗粥喝掉一半,他才咬了一口窝头,突然说:“元和初年百里大旱,我差点被丢进锅里炖了。”
这是交换之后的交待。